自从处置了何妙观后,阖府上下对陆皓凝愈发恭敬。
她每日辰初起身,对镜梳妆,螺髻轻绾,簪一支素玉步摇。
妆罢便移步书房,端坐于黄花梨书案之后,执笔批阅府务。
案上陈设素简,一盆兰草吐翠,一方云纹端砚微润,除此之外,便只有几册账本并一叠信笺,整齐得不见半分冗余。
午时若梁策归府,二人便共进午膳。
席间不过说些家常闲话,偶尔谈及朝中趣闻,他总是言简意赅,她却能从中品出几分深意。
若他政务缠身未归,她便独自用膳,午后或执一卷书册倚窗细读,或去周山湄处闲话家常。
日子如庭前流水,清浅无声,却自有一番宁静意趣。
这日暮色四合,陆皓凝正在书房内对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凝神细核,纤指划过一行行墨字。
窗外忽闻步履声由远及近,不似往日沉稳,反倒带着几分跳跃的轻快。
那脚步声在廊下顿了顿,似乎在整饬衣冠,随即门扉轻启。
梁策一身墨绿蟒纹锦袍踏入,袖口处沾染了点点墨痕,犹带宫闱清的寒与笔墨气息,显是甫从宫中归来。
他今日神色不同往常,眉宇间少了些朝堂沉肃,倒像是得了什么趣事,连步履都带着风。
“王爷今日回来得早。”
陆皓凝抬眸,唇边噙着一丝浅笑,手中朱笔未停,在册页边角添了枚娟秀小注。
梁策行至她身侧,垂首扫过摊开的账册,眉峰微挑:“府中开支比上月少了三成?”
“裁减了些不必要的用度。”她合上账册,“譬如厨房每日多余的食材采买,还有各院超出份例的炭火。”
语罢,她侧首望向他,眸中隐有促狭流光。
“怎么,王爷心疼了?”
梁策低笑一声,气息拂过她鬓边。
他忽而俯身,一手撑在她身后椅背的雕花上,将她半笼于臂弯与椅背之间,另一只手轻点她小巧鼻尖,动作带着几分狎昵的亲昵。
“王妃这般会持家,为本王分忧,本王高兴还来不及,何来心疼?”
他身上的沉水香混合着淡淡墨香,骤然逼近,将陆皓凝密密包裹。
她心尖微颤,面上却波澜不惊,只螓首微偏,作势避开那若有若无的墨息,嗔道:
“王爷身上沾了墨味,莫不是又在御书房被陛下罚抄书了?”
梁策眸光微暗,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忽地伸手攫住她小巧的下颌,拇指指腹带着薄茧,在她柔润唇瓣上轻轻一蹭,留下丝丝暖意。
“胆子见长,敢嫌弃本王了?”
陆皓凝抬手拍开他的手指,顺势起身,莲步轻移绕过宽大的书案,刻意拉开些许距离,方回眸浅笑。
“王爷若是不服,不如去沐浴更衣,再回来与妾身理论?”
梁策定定凝视她片刻,那目光似要穿透她强作的镇定,须臾,忽而展颜一笑。
“好,你等着。”
语毕,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崖边孤松。
陆皓凝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唇角才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晚膳时分,梁策果然换了一身素色云纹常服归来,墨发半干,犹带水汽氤氲的清新。
他刻意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素色衣袂翩飞如鹤翼,眉梢眼角还残留着沐浴后的慵懒。
“如何?”他在她身侧坐下,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气淡淡传来,“这下可闻不到墨味了?”
陆皓凝执箸的手略顿,眼波在他身上流转一圈,故意拖长了语调。
“王爷这是特意换了衣裳才来用膳?”
梁策神色自若,执起银箸,夹起一箸细嫩莹白的清蒸鲈鱼腹肉,稳稳放入她面前的青玉小碗中。
“怕某人嫌弃本王身上有墨味,连饭都不肯好好吃。”
陆皓凝垂眸望着碗中那雪白鱼肉,心口似被温水熨过,暖意悄然滋生,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王爷倒是体贴,可惜这鱼刺多,妾身不爱吃。”
梁策闻言,竟未有丝毫迟疑,直接探身将她面前的玉碗端至自己跟前。
他拿起另一双银箸,凝神贯注,动作细致娴熟,如雕琢美玉般,将鱼肉中细若牛毛的软刺一一剔出。
烛火跳跃,暖黄光晕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有一缕湿发自他鬓边滑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片刻后,碗中只余莹白无瑕的鱼肉。
他将玉碗轻轻推回她面前,抬眸问道:
“现在能吃了?”
陆皓凝骤然一怔,抬眼撞入他专注的眸中。
烛光柔和,将他俊朗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温润。
那专注的神情,竟让她一时忘了言语,只觉心弦被轻轻拨动。
梁策迎上她的目光,捕捉到她眼底那一瞬的失神,唇角梨涡更深了几分。
“怎么?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陆皓凝倏然回神,耳根微热,忙执箸夹起那剔净的鱼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才故作镇定道:
“殿下挑刺的手艺不错,想必是常做这种事?”
梁策剑眉微挑,眸光灼灼地锁住她,斩钉截铁道:
“你是第一个。”
陆皓凝心口如鹿撞,怦然不止,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
她慌忙低头去舀碗中的碧梗米粥,借以掩饰那悄然爬上耳尖的薄红。
梁策看着她这般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
七月初七,乞巧佳节。
陆皓凝手持银剪,正于庭中修剪一盆素心兰。
素手纤纤拂过青翠叶尖,银剪轻合,一片微黄的叶子翩然落下。
她低垂的侧颜在午后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娴静,宛如一幅工笔美人图。
前院忽起喧声,隐隐传来笑语。
不多时,青竹碎步趋近,低声道:
“王妃,祺王殿下和祺王妃来了,说是特意来寻您和王爷的。”
她与梁阅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印象极深。
那位天真烂漫的祺王殿下,是梁策在这深宫里为数不多愿意亲近的人,性子单纯得不像天家子弟。
而祺王妃沈灼欢,她倒是从未见过,只听闻是霁川侯沈弋的独女,性子爽朗,在汴京贵女中颇有名气。
“请他们去花厅稍候,我换身衣裳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