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策闻得此言,面上慵懒之色倏然一敛,墨眸中掠过一丝冷锐的流光。
他转目望向榻间,正与沈灼欢低语浅笑,靥生春花的陆皓凝。
眼底寒意与忧色交织,悄然弥漫,连满室的暖意都似凝了一凝。
他声轻如风,问道:“五哥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哪有什么风声…”
梁阅抬手搔了搔后脑,一脸憨厚中透出几分真切的不解。
“只是觉得蹊跷,那箭若是冲着七妹去的,为何偏选在弟妹在场之时动手?若是冲着弟妹来的,又为何不直取…”
话未说完,已被梁策沉声截断。
“五哥。”他语气罕有地凝重,眸色幽深如夜,“此事,到此为止。”
梁阅一怔,旋即恍然,复又挂上那副心宽体胖的笑容:“也是,父皇既已圣断,咱们何必妄加揣测,平白惹祸上身。”
他重重拍了拍梁策的肩膀,嘱咐道:“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五哥可就你这么一个顶顶聪明的弟弟。”
这边兄弟二人低声絮语,那边沈灼欢已紧紧握住陆皓凝未受伤的手,语切切,意绵绵,细诉衷肠。
“…那刺客当真是可恨至极!光天化日竟敢行此逆行!若非你眼明手快推开澄儿,后果…我都不敢想。”
她语速急促,眼中惧色未褪,掌心渗出薄汗。
陆皓凝唇角微扬,笑意清浅若春水泛漪,柔声道:
“七妹无恙便好,我这点皮肉伤,将养几日也就无碍了。”
“凝儿…”沈灼欢眼圈蓦然一红,声微哽,“其实…我特别佩服你的。”
“嗯?”陆皓凝眸光轻转,落在她面上。
“你是不知道,”沈灼欢压低了嗓音,似怕被旁人听去,“这汴京城里,有些人面子上对你客客气气,背地里却没少嚼舌根,说什么你心机深沉,手段狠厉,连嫡母嫡姐都敢算计…”
她攥紧了陆皓凝的手,目光真挚灼灼,如燃着两簇小火苗。
“可我只见你待人温婉良善,处事周全妥帖,怎会行那般阴私之事?”
“退一万步来讲,纵使真是你所为又如何?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只觉得你做得很好!”
陆皓凝心头如浸暖泉,熨帖得微微发热,低低唤了一声:“五嫂…”
话音未落,忽闻窗外传来一阵窸窣碎响,间杂着枝叶拂动之声,似有活物在急切抓挠窗棂。
“咦?什么动静?”沈灼欢警觉地侧首望去,黛眉微蹙。
陆皓凝尚未应答,便见窗下那丛郁郁茶花乱颤不止,花瓣纷落如雨。
蓦地,从枝叶间钻出个灰扑扑的小脑袋来。
小姑娘发髻歪斜,上面缀着几片枯叶,几缕鸦青发丝黏在沾了泥痕的颊边。
她眨着一双乌亮杏眼,脸上泥印横斜,活似一只刚从泥地里钻出的小花猫。
“七妹?!”陆皓凝惊得险些自榻上起身,牵动伤处,不由轻吸一口冷气,“你怎的——”
“嘘——!”
梁澄竖起脏兮兮的食指抵在唇前,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我从西墙根儿那个旧狗洞爬进来的,千万别让六哥瞧见!”
说话间,她已手脚并用地扒住窗台,绣蝶裙裾上蹭满了深褐色的泥污。
她正费力地向上攀爬,姿态颇狼狈。
沈灼欢看得瞠目:“公主钻…钻狗洞?”
“还不都怪那帮蠢侍卫!一群榆木疙瘩脑袋!”
梁澄气鼓鼓地抱怨,两条小腿在空里乱蹬。
“非说没有父皇手谕不让进!说是六哥的死命令!”
“我堂堂大梁公主,钻自家哥哥府邸的狗洞怎么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话音未落,她扒着窗沿的手一滑,“哎哟”一声,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直直栽进屋内。
陆皓凝下意识伸臂去接,却被这丫头结结实实撞在伤处。
剧痛骤然袭来,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冷汗,脸色白了三分。
“凝儿!”
梁策闻声霍然转身,脸色骤沉,几步抢上前,一把拎起梁澄的后衣领,像拎起一只闯祸而不自知的猫儿。
“梁澄!你是嫌命太长了吗?还是嫌你六嫂伤得不够重?”
声冷如冰,吓得梁澄缩了缩脖子。
她身体还悬在半空,只能手脚并用地扑腾着,急急辩驳道:
“六哥快放我下来!我是来看六嫂的!真心实意!”
“看人还是杀人?”梁策咬牙切齿,目光扫过陆皓凝失血的脸颊,“她肩上箭伤未愈,经得起你这般冲撞?”
梁澄这才看清陆皓凝痛楚难耐的神色,顿时如被戳破的皮球,蔫了下来,眼圈迅速泛红。
“六嫂…对不起…澄儿不是有意的…澄儿就是太想见你了…”
她声音已带了浓重的哭腔,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陆皓凝忍着痛楚,忙温言打圆场:“没事没事,不过碰了一下,七妹也是好心。”
她朝悬在半空的小人儿招招手,勉强绽开一抹安抚的笑。
“快过来,让六嫂瞧瞧,可摔疼了没有?”
梁策冷哼一声,终究还是松了手。
梁澄甫一落地,便像只归巢的雏鸟,扑棱棱撞进陆皓凝怀里,却又及时想起她的伤,动作霎时放得轻缓。
她小心翼翼自怀中掏出一个压得变形的纸包。
“六嫂!我给你带了御膳房的枣泥糕!香甜软糯,可好吃了!”
她献宝似地展开,油纸散开,内里糕点早已碎作一团狼藉渣滓,枣泥糊满纸面,辨不出原貌。
梁澄讪讪挠了挠沾泥的鬓角,小脸微红,声细若蚊:“钻…钻洞时没留神…压坏了…”
沈灼欢见状,忍俊不禁,摇首轻笑,抽出袖中素绢帕子,上前为她细细揩去脸上污痕。
她柔声道:“七妹怎么这么急着来?改日等你六嫂好些了,再来不迟呀。”
梁澄小脸一垮,气呼呼地跺了跺脚,锦缎绣鞋上还沾着草屑。
“还不是因为六哥!他把府门守得跟铁桶似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比天牢还严!”
说着还不忘朝一旁冷着脸的梁策狠狠剜了一眼,鼓起腮帮子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想我堂堂公主,探望自家嫂子竟要沦落到钻狗洞!传出去像什么话!都是六哥不通情理!”
梁策好整以暇地抱臂而立,唇边噙着一缕凉薄冷笑,吐出的话不带半分温度。
“狗洞都钻不利索,摔个四脚朝天,你还有脸抱怨本王?”
“啧啧啧,出去可千万别说你是我妹妹,本王可丢不起这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