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府,书房内。
陆皓凝正执起一盏雨过天青的瓷杯,慢啜着温热的清茶。
案几之上,静静摊放着那本引得满府风雨的“假账册”。
梁策推门而入,步履轻快,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凝儿此计甚妙,经此一事,不仅拔除了钉子,更反将一军。”
“靖贵妃那边,怕是要气得夜不能寐了。”
陆皓凝垂眸轻笑:“全赖王爷配合默契,将这出戏唱得圆满。”
纤指翻动册页,她忽地顿住,指尖点着最后末页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抬眸时眼波微凝。
“只是,这最后一条,黄金千两送入玉芙宫,我可未曾添笔。”
梁策眨眨眼:“哦?竟有此事?那定是何姑娘自己锦上添花添上去的,她不是一向深信靖贵妃与母妃水火不容么?”
陆皓凝摇头失笑,将茶盏轻轻搁下。
“贪心不足蛇吞象,何姑娘这,倒真真是自己掘了深坑,又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怨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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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正时分,天光尚暗,睿王府门前已是人影憧憧,一片肃然的忙碌景象。
陆皓凝静立庭院之中,裙裾边缘悄然浸染了秋意的寒露,湿冷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绣鞋底渗入脚心。
她却浑然未觉,只默然凝望着下人们将最后几只沉重的箱笼稳稳抬上马车辎厢。
“王妃,药箱备好了。”青竹捧着一只药匣,趋步近前,“按您吩咐,金疮药、解毒丸都备了双份。”
陆皓凝接过沉甸甸的木匣,指尖抚过匣面上精致的纹路。
“王爷呢?”
“在书房与陆大人说话。”青竹低声道,“陆大人天没亮就来了,脸色不大好。”
陆皓凝眸光轻敛,长睫微垂。
父亲这般急切,所求无他,不过是为那户部尚书之位。
梁策此行远去江南,他这代尚书,才算真正掌了实权,少了掣肘。
“去告诉厨房,早膳多备些王爷爱吃的蟹黄包。”她将药匣递还青竹,吩咐道,“我亲自去请。”
穿过两道寂静的回廊,书房窗纸上透出两道颀长的剪影。
陆无涯略显焦灼的声音透过窗棂缝隙钻了出来。
“…殿下此去江南,务必小心昱王的人,靖国公在那边势力不小…”
“岳父大人放心。”梁策的声线依旧沉稳,不疾不徐,“本王自有计较。”
陆皓凝足下略重,内里的语声戛然而止。
她抬手轻叩门扉,声音平静:“王爷,早膳备妥了。”
门扉轻启,陆无涯面上掠过一丝窘迫,见是女儿,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干涩地挤出几个字。
“凝儿…路上,千万当心。”
陆皓凝敛衽为礼:“父亲安心。”
她抬眸,目光越过父亲肩头,落在他身后那道挺拔的身影上,唇角微扬,漾开一丝暖意。
“王爷,五哥与五嫂,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梁策今日一身靛青色云锦箭袖袍,腰束同色玉带,带上悬着的那枚鸳鸯玉佩,通体无瑕,温润生光,更显其丰神俊朗。
他朝陆无涯拱手:“岳父若无他事,不如一同用些早膳再走?”
陆无涯连连摆手,神色略显仓促。
“不了不了,户部还有积压的公务亟待处理,殿下、凝儿,一路顺风。”
话落,人已匆匆拱手告退,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廊角。
待那身影远去,梁策忽地探手,握住了陆皓凝垂在身侧的手。
“手这么凉,在外头站了多久?”他掌心温热,将她微凉的指尖紧紧裹住。
“不久。”陆皓凝任由他暖着,“只是露水重了些。”
梁策眉心微蹙,解下自己肩上的墨色锦绒滚边披风,不由分说将她纤细的身躯裹了个严实,带子仔细系好。
“伤才好没多久,就这般逞强。”
责备的口吻里,是化不开的疼惜与关切。
披风内里还残留着他温热的体温与清冽的沉水香,丝丝缕缕,将她周身环绕,驱散了寒意。
陆皓凝拢紧衣襟,暖意如春水漾开微波,悄然漫上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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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前厅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梁阅正对着第三笼蟹黄包风卷残云,吃得额角微微见汗,腮帮子鼓胀得如藏食的松鼠。
沈灼欢在一旁无奈地执起绢帕,替他细心揩拭唇角的油渍,嗔道:“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五哥这是把王府当自家了?”梁策牵着陆皓凝步入厅堂,眉梢轻挑。
梁阅费力咽下口中食物,含糊不清地嘟囔。
“六弟你…嗝…你不懂…此一去江南,再想尝这般地道的蟹黄包,可就难了…”
沈灼欢起身,今日她一身鹅黄窄袖劲装,墨发高束,更显英姿飒爽。
她向陆皓凝抱拳一礼,爽利道:
“凝儿,马车我已细细查验过,里头足足垫了五层软褥,包管颠不着你。”
陆皓凝心头一暖,浅笑回礼:“多谢五嫂费心。”
“一家人客气什么!”
沈灼欢朗声一笑,忽地凑近陆皓凝耳边,压低嗓音,带着几分狡黠。
“告诉你,我悄悄在车底板下藏了两坛上好的梨花白,路上也好解解乏闷。”
梁策耳力极佳,闻言剑眉一轩:“五嫂,你这是存心要带坏我家王妃?凝儿肩伤初愈,可不宜饮酒。”
沈灼欢佯嗔地撇了撇嘴,挽住陆皓凝的手臂,义正言辞道:
“你懂什么!我们这叫做知己之交,志同道合!是吧,凝儿?”
陆皓凝看着沈灼欢明媚的笑容,又瞥见梁阅在一旁拼命点头附和的模样,忍俊不禁,莞尔道:
“五嫂美意,凝儿心领了。”
眼前这对欢喜冤家,一个率真烂漫如春日骄阳,一个憨直朴拙似秋日沃土,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让人见之心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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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早膳,天际已透出灰蒙蒙的鱼肚白。
一行人移至府门外,二十余名精悍侍卫已肃然列队,鞍鞯齐备。
梁策利落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打了个响鼻。
他回首,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向正被青竹扶往马车的陆皓凝。
“凝儿,”他声音放缓,“当真不与我同乘?”
陆皓凝在车前驻足,轻轻摇头,素手掀起车帘一角,露出车内铺设柔软的坐褥。
“我肩伤未愈,长途骑马恐有不便,反成累赘。”她语声温婉,理由充分。
实则,她是忧心与他共骑一骑,会令他分神劳顿。
此行山高水远,前路凶吉难料,他需时刻保持巅峰状态,应对可能的风浪。
梁策眸光深邃,似已洞穿她平静表面下的思虑,眸中瞬间柔若春水,温声道:
“也罢,车内也好,免得风吹日晒。若有任何不适,定要即刻唤我。”
恰在车马将行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清晨的静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六哥!六嫂!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