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应允,阿霖万分感激地道了谢,跟着姜岁一同上了马车。
拾月在旁欲言又止,一个劲儿试图向姜岁使眼色:
梁王怎么都是争储比较有望的人选之一,最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关系才好,哪怕只是个侍妾。
但姜岁的视线几乎完全落在了阿霖身上,只顾着与她说话,压根没注意到、或者说也是不想注意到拾月的眼色。
令拾月相当无力。
她只得再三叮嘱跟来的侍从管好嘴巴,又吩咐车夫动作快些,免得被有心之人看见。
相较起拾月的心焦,马车内可谓一团和气。
姜岁毫不掩饰自己对阿霖的好奇,没有半点戒备地与她闲聊。
“阿霖,那你还记得自己是何时来的大齐吗?”
阿霖微垂着脸,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捧着方才姜岁递给她的茶盏,轻声道:
“妾记不大清楚,约莫是七八岁吧?有记忆的时候,妾就在齐境内了。”
“你的父母亲人呢?”
阿霖闻言神色黯下,垂睫道:“妾没见过他们,妾也不知道……”
姜岁忙称歉,面带惭意:“抱歉,可若如此…你一孩童,无人照应,岂不艰难?”
阿霖轻咬下唇,缓慢地点了点头,神色中出现一点不易察觉的难堪:
“嗯……妾还有些走运罢,吃苦了几日,之后也还勉强过得去。”
她没明说,但姜岁也猜得出来。
一个流落异国的模样好的孤女,还能被精心照料长大,不是由好心的大户人家收养,就是落入风尘之地,被当作摇钱树培养。
而前者,几乎没有可能。
姜岁眉尖轻蹙,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现在……应该比从前好多了吧?”
阿霖颔首,语气依旧柔柔的,不过并没多少喜色:
“的确要好些,但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不过就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罢了。”
“从来受制于人……不过妾也习惯了,他们瞧不起妾,妾也明白。”
姜岁认真听着,水润的眼眸一眨不眨,定定望着她,却又浮现出好奇:
“我们才见一面而已,你与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梁王?”
阿霖飞快抬睫又垂落,声音有些抖:
“夫人是妾这一路而来唯一愿意出手相助的,妾相信夫人。”
姜岁沉默片刻,轻轻笑了笑:“就当你是夸我了。”
“夫人良善,妾没有别的意思。”
车轿在此时一顿,外头传来拾月轻轻的声音,道已经到梁王所居附近了。
再往里,身为臣妻的姜岁也不够资格进去。
阿霖乖觉:“这儿就行了,剩下的路我认得,今日多谢夫人。”
姜岁眼眸轻轻弯起,语气轻快:“小事,快回吧。”
阿霖再三道谢下了轿子,在下方又郑重福身,直到姜岁的车轿远去,才起身往回走。
寒风吹拂,阿霖紧了紧斗篷,垂眸时,方才面对姜岁时的柔弱胆怯也消失殆尽。
没有那种小心翼翼的神色后,她本就异域深邃的五官显得锋利秾艳,看起来多了些凉薄。
果然与消息里一样,是不谙世事的闺秀小姐。
连警惕残忍都带着天真,轻易就能取得……无用的良善与同情。
阿霖的唇角无声挑起,弧度转瞬即逝,如一片雪花融化,消失得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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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耽搁了这一会儿,姜岁便比见过赵玉灵的裴执聿还要晚些抵达。
听到通传,裴执聿立刻迎了出来,在车轿下握住她的手,将人扶下。
“如今天寒,夫人该早些回来的。”
姜岁借着下轿的动作稍稍趔趄了一下,顺势往他身侧靠去,笑眯眯道:
“我在李夫人那儿坐了会儿,半道碰着梁王殿下的侍妾,顺路送了她,所以才晚了些。”
裴执聿被她倚靠着的半边身子微微僵硬,所幸冬日衣料厚重,并不容易察觉。
他垂睫,抬手虚虚拢住她肩头,温声:“梁王的侍妾?”
姜岁一边跟着他的步伐往屋内走,一边仰脸与他专注道:
“她大约是被梁王妃刁难了,又没有回去的车轿,我就帮了一下。”
“那还是个异族女子,说是很小的时候就到了这儿……大约是在教坊司之类的地方长大罢,也挺可怜的。”
裴执聿眉心轻轻一动,想起赵玉灵的话。
若真有弹劾纳妾的折子……是否会与此女有关?
未免有些凑巧。
他暗暗记在心中,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屋内照出的朦胧灯火,映着姜岁两腮上有些可疑的薄红。
裴执聿眸底微沉,抬眼扫向拾月与沉璧:“夫人…喝酒了?”
两个侍女默契地低头,姜岁被这一提醒,又回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
被忽然出现的阿霖一打岔,她差点忘了本来要做什么。
不过现在…好像有些醒酒了。
姜岁轻轻咳嗽两声,成功将裴执聿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
“怎么了,莫不是受寒了?”
说话间,两人已入温暖舍内。裴执聿一边脱去她的披风,一边吩咐着侍女去取驱寒的姜茶。
姜岁垂着眼睫,相当乖顺地任他动作,说道:
“夫君,我没事,就是在李夫人那儿稍饮了几盅果子露,那酒不容易醉人的。”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就轻轻拂落在他解开系扣的指节上。裴执聿动作依旧平稳,眸中却飞快地闪过一点暗芒。
姜岁仍轻快地继续:
“……那果子露尝起来好喝,我还带了一坛回来,晚上夫君陪我喝些,好不好?”
抱着披风准备走开的拾月步子微妙地停了停,面上闪过了然。
啊……原来小姐是这主意。
看起来比给世子下药稳妥多了。
她放心地离开,沉璧亦适时抱着酒坛呈上。
裴执聿扫了一眼并未查看,只是轻柔拉过她的手往内间走,话语中带着些许不赞同:
“夫人不该饮酒的,对身子不好。”
姜岁本能地蜷了蜷指尖,在他掌心勾了一下。然她并未注意,只与裴执聿争辩道:
“真的没事的,夫君你看,我现在一点儿没醉吧?”
掌心如羽毛轻触,裴执聿克制不住地紧了紧手掌,又很快在理智作用下松了手。他转过身,取了侍女呈来的姜茶递给她,
“……夫人若真想喝,稍后晚膳,便稍饮两三盅吧。但绝不能多了,否则老师可要找我兴师问罪了。”
姜岁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啜饮,闻言欢欣地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