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渊咬着牙,挪到屏风后。
浴桶里的水温度适宜,还飘着些舒缓筋骨的药草清香。
他忍着剧痛脱掉破烂的侍卫服,露出左肩那一片骇人的淤紫。
他快速把自己埋进热水里,只想赶紧完事。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确实缓解了一些肌肉的酸痛。
但肩胛处的伤一碰水,疼得他倒吸冷气。
草草洗完,他发现自己没有干净衣服可换。
屏风上只搭着一件……同样是墨色的丝质寝衣。
看尺寸,绝非他的。
是君天碧的。
甘渊盯着那件寝衣,脸上面具下的皮肤恐怕都红透了。
穿?穿暴君的贴身衣服?
这比不穿还让人难受!
“磨蹭什么?”外间传来君天碧不耐的声音。
甘渊一咬牙,抓起那件丝袍胡乱套在身上。
布料滑腻冰凉,贴在他未完全擦干的身体上,有些修身,系带松垮着才不至于勒到伤处。
一股清冽的冷香瞬间将他包裹,是君天碧身上的味道。
他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扒光了重新打上了令人恐惧的烙印。
走出屏风,甘渊走到床榻边,既不显得太近冒犯,又能随时听候吩咐。
“熄灯。”
甘渊如蒙大赦,转身将内殿几盏油灯一一熄灭,只留下最远处墙角的一盏小灯。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
君天碧已经躺上了床榻,锦被盖至腰间,背对着外面。
甘渊立在黑暗中,根本不想动。
“站着等天亮?”冰冷的声音从床榻方向传来,明显不耐。
甘渊一咬牙,摸索着走到床榻边。
他看着那宽大的床榻和背对着他的身影,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距离床沿最远的脚踏边缘坐下。
君天碧再次催命:“上来。”
“城主,属下睡相不好,怕惊扰您……”甘渊不情不愿。
“无妨,你若是敢踢到孤,就把你的腿剁了。”
甘渊:“……”
他认命地从床尾爬上床榻,尽可能缩在最外侧的边缘。
柔软的锦被,馨香的枕头,此刻都像是刑具。
左肩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此刻荒谬又危险的处境。
他宁愿她像以前一样直接抽他一鞭子,也好过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关怀。
君天碧似乎真的只是要他“暖床”,并无其他指令。
她呼吸平稳,仿佛已经入睡。
甘渊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瞪大眼睛盯着头顶昏暗的帐幔,那清冷的香气无孔不入,折磨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受伤的身体和精神都开始发出疲惫的抗议,意识逐渐模糊。
身边一直安静躺着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然后,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按在了他左肩那处肿得老高的淤伤上。
“唔——!”
甘渊霎时清醒,侧身躲开君天碧!
“别动。”
她的掌心依旧覆在他肿痛的伤处,下一刻,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渗透进来。
不同于之前暴戾的镇压,更像是初春融化的雪水,细致地抚平着他撕裂的肌理,化开淤积的血气。
剧痛在她的掌下,竟奇迹般地快速消退,舒缓的愈合感痒丝丝地铺陈开来。
甘渊不动了。
她……在给他治伤?
为什么?
这暴君到底想干什么?!
“再敢浪费孤的药,”君天碧的声音再次响起,“下次就直接把你扔进药炉里炼了。”
她的手掌在他伤处按了一下,随即收回。
那股治愈的力量也随之消失,留下一片温热的舒适。
身边传来翻身的声音,君天碧似乎又睡去了。
甘渊却直挺挺地躺着,瞪大了眼睛,不敢松懈。
天光透过窗棂,将寝殿内陈设一点点照亮。
甘渊终于捱到了天亮。
身边君天碧起身,婢女入内伺候梳洗,一切动静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身体却始终焊在了床榻边缘,连指尖都不敢动弹分毫。
直到君天碧收拾停当,脚步声朝着殿外走去,似乎忘了床上还有他这么个大活人,甘渊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悄悄挪动一下发麻的四肢。
瞪着帐顶繁复的刺绣,只觉得这地方比水牢更让人窒息。
搞不好跟净无尘换地方待着也不错。
左肩处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只余下些微的酸胀。
他烦躁地扯了扯身上那件丝袍,感觉糟糕透了。
殿外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甘渊竖起耳朵,侍卫正焦急地禀报:“……水牢狱卒来报,净祭司……昨夜起了高热,昏迷中一直……一直念着您的名讳,想求见您一面,您看……”
净无尘?高热?念着城主?真是……好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嗯,打蛇打七寸。
毕竟,城主对净无尘可是有求必应,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病小痛,也能让她心急如焚。
随即他听到君天碧冷淡的嗓音响起,“哦?病了?”
“是……烧得有些厉害,狱卒怕……”
“既然水牢阴湿,不利于养病,那就挪个地方。”
“……属下愚钝,请城主明示?”
“传孤命令,送净无尘回他的祭司殿去,让医官好生看着,在病好之前,就在殿中静养,无事……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脚步声远去。
甘渊躺在榻上,心里五味杂陈。
净无尘那家伙,平日里一副清高孤傲、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如今在水牢里泡一泡,竟也会示弱?还想用苦肉计?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这是个铁石心肠的。
他正暗自腹诽,殿门又被推开。
君天碧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身上。
甘渊下意识地想拉紧衣襟,却见她只是微微蹙眉,却也没说什么。
“起来,换衣服。”她命令道,“跟孤去趟祭司殿。”
祭司殿?去看净无尘的热闹?
甘渊心里嘀咕,动作却不敢怠慢,忍着浑身酸痛爬起身。
自有婢女低着头,捧来一套新的侍卫服。
他抓过衣服,窜到屏风后飞快换好,将那件残留着冷香的丝袍狠狠甩在一旁。
熟悉的侍卫服带来些许安全感,让他终于能喘过一口气。
再次走出屏风时,他又成了那个低眉顺目的侍卫甘渊。
君天碧已经等得不耐烦,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磨蹭。”
甘渊立刻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