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渊心中冷笑。
蠢货,敢这么质问君天碧?真是嫌命长。
果然,君天碧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里,残忍嗜杀不假,但妇人安然无恙也不假。
“你夫君,不过是权力倾轧下,一只被随手碾死的蝼蚁。”
“至于你......”
她的目光残酷刺向妇人:“你来此申冤,口口声声公道,实则心中早已明了,这世道并无公道可言......你求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公道。”
“你求的,是以权压人。”
君天碧支着下颌,一针见血,“你赌的,是孤今日心情尚可,或者......看那司吏官不顺眼,愿意用这权势,为你碾死那只让你无可奈何的蝼蚁。”
妇人嘴唇哆嗦着,无法反驳。
因为君天碧说的,就是她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念头。
君天碧看着她惨白的脸,话锋一转,“你比那些只会认命哭泣的蠢货,强上一点。”
她直起身,下达了最终的命令:“明日辰时,府外等候,随孤,去一趟司吏监。”
妇人呆住了,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她几乎是涕泪横流,连连磕头:“谢城主!谢城主恩典!民妇......民妇明日一定准时等候!”
看着她千恩万谢,被争流无声地带了下去。
甘渊皱紧了眉头。
他没看懂君天碧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欣赏?
就欣赏这妇人那点“以权压人”的小心思?
还要亲自带她去司吏监?
这不像君天碧的风格......
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那妇人最后的反问。
“城主,”他忍不住开口,“若您......真的处在与她相似的境地,您会如何?”
君天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孤为何要做这种无谓的假设?”
甘渊被她噎住,却不死心:“就当......属下好奇。”
“每个人的困境都不一样,”君天碧明显不耐烦,还是赏了他一句:“但死局,都是一样的。”
“死局?”甘渊追问,“那若是您,会认命,还是拼命?”
君天碧睨他一眼:“你觉得,孤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
“那……”
君天碧终于被他这喋喋不休的问题惹烦了,“你今日问题格外多。”
甘渊头皮一紧,但还是该紧紧该问问:“属下......只是好奇。”
“怎么,是开始同情那妇人,还是......也开始思考自己的困境了?”
“比如,那个让你不得不留在这里,保孤不死的契约?”
“比如,你那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脸?”
甘渊,“......”
她知道了?!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是......一直都在看他的笑话?!
君天碧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字字诛心:
“你的死局又是什么?是契约完成那日,孤是否会信守承诺放你离开?”
“还是离开之后,你这身被孤烙印过的血肉,又能在这乱世活多久?”
甘渊隐藏在面具下的茫然,被她三言两语血淋淋地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他的鹌鹑模样,君天碧似乎满意了。
她重新恢复了慵懒漠然的神态。
“现在,还好奇吗?”
甘渊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所有的问题,所有迫不及待想要了解她的念头,在这一刻,被自身命运的恐惧淹没。
闭嘴,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君天碧不再看他,刚才那番话只当是随手拂去的一点尘埃。
“暖床的时候,安静点。”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内殿。
翌日,辰时未至,天色灰蒙。
甘渊揣着一肚子憋闷,奉命前往丹朱阁。
昨夜君天碧那番话如同梦魇,缠得他几乎一夜未眠,此刻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他径直推开杜枕溪的房门。
杜枕溪早已起身,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那身暗沉如夜的蟒袍。
听到动静,他头也未回,阴冷的声音便砸了过去:“滚出去。”
甘渊本就心情极差,闻言更是火大,也懒得虚与委蛇,直接冷声道:“城主有令,命你即刻随我去司吏监。”
杜枕溪缓缓转过身,那张阴柔乖戾的脸上,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寒冰,直射向甘渊。
他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怎么?咱们城主大人是觉得司吏监那群蠢货太过无用,要让我这个北夷人去教教他们,如何......屈打成招?”
“还是说,城主近日换了口味,喜欢看人审案取乐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既抽向君天碧,也无差别地扫向甘渊。
甘渊不耐烦地皱眉:“城主之令,由不得你违抗。”
“违抗?”杜枕溪嗤笑一声,“本督乃北夷督公,不是她尧光城的奴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本督像条狗一样跟她去什么狗屁司吏监?做梦!”
甘渊闻言眼神一厉,周身煞气翻涌,手已按上了剑柄,懒得再费口舌,上前一步就要动手拿人。
跟这阉人讲道理,纯属浪费时间!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门口传来一道清润平和的声音:“甘侍卫,且慢。”
湛知弦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一身青袍,神色淡然。
他目光扫过屋内剑拔弩张的两人,最后落在杜枕溪身上,语气温和:“杜督公,城主既已下令,违抗无益,司吏监并非龙潭虎穴,何必动怒?况且......”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甘渊紧绷的脸色,“甘侍卫奉命而来,若无法复命,恐怕城主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杜枕溪阴冷地扫了湛知弦一眼,对于这个近来颇得赏识的“同僚”,他心中并无多少好感,但湛知弦的话确实点醒了他。
真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甘渊的对手。
更怕的是,一旦闹大,君天碧那个疯子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样来折辱他。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声阴冷的哼笑,算是默认。
甘渊冷哼一声,收回手,转身便走。
杜枕溪阴着脸,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那步伐僵硬得像是要去赴死。
一行人沉默地来到城主府大门外。
青篷马车已经候在那里。
然而,当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掀起一角时,杜枕溪的脚步顿住!
君天碧竟然也在车上?!
她着一身简单的墨色锦袍,眉眼间凝着漫不经心的懒。
她就那么靠在车厢里,目光淡淡地扫来,只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