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轻轻拍着闻辛的手背。
“辛儿,母妃知道,你心里苦,性子也倔强。”
她叹了口气,“在这吃人的地方,我们母子能活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忍耐,更要懂得......顺势而为。”
闻辛垂下眼帘:“儿臣明白。”
“光明白不够,”苏夫人见他如此,心中更疼,压低了声音细细叮嘱:“尧光城主那样的人物,权势滔天,性子刁钻些也寻常。”
“她既肯为你来这赤蒙城,肯在母妃面前给你体面,甚至......穿了你的衣裳,”苏夫人脸上微热,“这便是对你有所不同,你需得把握住这分不同。”
她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城主......纵使她再强,总是喜欢被人放在心上,被人真心相待的。”
“你瞧她平日爱用什么?嗜什么口味?身边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这些细微处留心着,适时送上,便是心意。”
“你......你莫要总是冷着脸,她若与你说话,你便耐心听着;她若累了,你便递杯热茶;她若......”
苏夫人说到这里,有些词穷。
她一生困于深院,所知有限,只能凭着有限的印象教导:“......总之,你需得小意温柔些,留心她的喜好,她若展颜,你便......你便也对她笑笑。”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日久了,她总会......总会多怜惜你几分。”
闻辛听着母亲这些明显是争宠意味的教导,尴尬得无地自容。
让他去对君天碧小意温柔?
去揣摩她的喜好,博她一笑?
这比让他试遍百草毒药更为难。
可他看着母亲眼中那殷切的期盼,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闻辛脑海中浮现君天碧冰冷的紫眸,以及她评价他的血“尚可”的语气,只能含糊道:“城主她......似乎对珍奇药材有些兴趣。”
“这便是了!”苏夫人眼睛微亮,“你既懂医理,正好投其所好。”
“平日里多关切她的身子,她修炼魔功,想必也有不适之时,你细心些,熬些温补调理的汤药,不显山不露水地送去,她总能感受到你的用心。”
闻辛心中冷哼,她若不适,怕是直接吸血更痛快......
“还有,”苏夫人继续点拨,“若......若她召你随侍左右......你万不可忤逆,需得......温顺些。”
她话未说尽,自己脸上也浮起一层薄红,显然有些难堪,却又不得不嘱咐。
闻辛硬着头皮应承:“......是,儿臣记下了。”
苏夫人见他应下,稍稍安心,又叹道:“母妃观她今日言语,虽不热络,却也讲理,并非全然无情薄凉。”
“你且安心跟着她,总好过在赤蒙城受尽白眼......”
闻辛顺着母妃的话头,继续编织着能让母妃安心的谎言:“母妃说的是。”
“在尧光城,儿臣......并未受过无故责罚,一应用度也未曾短缺。”
责罚确实“有故”,用度也的确“未缺”。
只是这“故”往往由她定义,这“度”也由她掌控。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连自己都有些恍惚。
原本清晰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那些为了安抚母妃而说出的违心之言,仿佛在重复中,悄悄渗入了无法明辨的存在感。
他像是在说服母妃,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努力在那片由恐惧、利用所构成的迷雾中,寻找到一点点可以称之为“不同”的证据。
那些被迫的顺从,那些隐忍的屈辱,那些在吸血獠牙下的战栗,在为了安抚母妃而构建的虚假中,也被蒙上了平和的薄纱。
他不知道,那个在尧光城戴着枷锁起舞的自己,与此刻自己口中这个被公正对待的质子,哪一个才是真的?
苏夫人却信以为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母妃就说,辛儿这般品貌,怎会有人不喜......”
她轻拍儿子的手背轻笑,“明日你亲自去小厨房,盯着他们做几样精致的点心。”
“记住,要说是你特意吩咐的,她若问起,你就说......”
“就说见她今日宴上没怎么动筷,担心她饿着。”
闻辛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是。”
“还有,”苏夫人继续叮嘱,“母妃瞧她似乎畏寒,你库房里不是有张白虎皮?明日差人送去,就说是你年少时猎的,觉得配她。”
“母妃!”闻辛终于忍不住,“城主她不是会被这些小恩小惠打动的人。”
“一次两次是不会打动,千次万次总该动了。”
“更何况......有付出才会有回报,比起她能给你的,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以小博大,换取平安就够了......你定要好好的。”
闻辛摩挲着茶盏边缘:“儿臣会的,母妃不必挂心。”
苏夫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无非是让闻辛要“懂事”、“体贴”、“抓住机会”。
闻辛胡乱应着。
假山后的甘渊听着闻辛越来越真情实感的描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内心疯狂呐喊:
兄弟,你醒醒!你说的那个君天碧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窗外,月色渐淡,天光渐亮。
今夜赤蒙城的每个人,都在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
而命运的丝线,正在这月色下悄然罗织。
天光微熹,晨露凝寒。
甘渊僵硬地在假山后站了整整一夜,直到东方既白,体内被君天碧那股霸道内力封住的穴道才在自身真气不断的冲击下,勉强松动。
四肢麻木,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破碎的衣衫上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活动着酸痛的筋骨,浑身关节都在咔咔作响,龇牙咧嘴地往客院赶,心里把君天碧翻来覆去问候了无数遍。
正要溜回客院,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阴寒身影正步履匆匆地朝着苏夫人那处偏僻院落的方向赶来。
檀焚一身繁复黑袍,异色眼瞳在晨光下更显诡谲。
“啧,真是热闹。”
甘渊心下冷笑,这阴货,地窟被搅得天翻地覆,寒玉床也毁了,一大清早就急着去找苏夫人?
看来那地道直通苏夫人院落,绝非偶然,其中定然藏着更深的勾结。
不过此刻,他实在没心思去管檀焚的鬼蜮伎俩,当务之急是穿衣服!
他身形一闪,更快地掠向客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