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内灯火璀璨如昼,琉璃盏映照着金樽玉液折射出迷离炫目的光晕。
丝竹管弦之音悠扬悦耳,身着霓裳的舞姬翩跹起舞,水袖翻飞间带起香风阵阵。
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觥筹交错,表面看去一派盛世华章君臣同乐的景象。
楚斯年坐在离御座不算太远,但也并非中心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格的宫宴。
他身着符合身份的青色官袍,粉白色的长发用一根玉簪简单束起,在满殿珠光宝气中显得格外清冷独特。
他微微睁大了那双浅色的眼眸,近乎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雕梁画栋的殿宇、衣香鬓影的人群、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器具……
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新奇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前世十几年,他几乎被禁锢在那张病榻之上,连自家府门都难得踏出。
所谓的繁华盛景,不过是通过兄长们偶尔兴致勃勃的描述和冰冷书信上的只言片语在脑中拼凑。
如今亲身置于这恢弘奢靡的宫宴之中,他眼底流露出的惊叹与好奇纯粹而明亮,毫不作伪。
御座之上,谢应危斜倚着,玄色龙袍上的金线龙纹在灯光下隐隐流动。
他神情淡漠,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对眼前的歌舞升平兴致缺缺。
目光偶尔扫过台下那些强装笑脸,言行拘谨的臣子家眷,更添几分厌烦。
这些人在他面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说出的每句话都像是精心排练过的颂词,无趣至极。
然而,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那个角落里的青衫男子时,却稍微起了些兴致。
楚斯年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与其他人的战战兢兢或刻意逢迎形成鲜明对比。
谢应危唇角细微牵动了一下,竟觉得有些好笑。
若这楚斯年真是哪个对手派来的探子,派这么个心思几乎写在脸上的家伙来,也未免太不上台面了。
“楚斯年。”
谢应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殿内微弱的交谈声彻底消失。
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集中到楚斯年身上。
楚斯年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躬身:“陛下。”
“坐那么远做什么?近前来。”
谢应危语气随意甚至有几分调笑感,但却无人敢放松下来。
内侍立刻在御阶下,离龙椅更近的位置添设一张小案。
楚斯年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步上前,依言坐下。
这个位置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谢应危的压迫感,也能将殿中情形尽收眼底。
他心中微凛,知道这看似恩宠的举动实则将自己更直接地置于风口浪尖和皇帝的视线之下。
酒过三巡,气氛在曼妙歌舞和谄媚祝贺声中逐渐推向高潮。
乐师奏起一曲《庆善乐》,舞姬水袖翻飞姿态婀娜,席间众臣纷纷面露陶醉之色,颂扬之声不绝于耳。
时间流逝,晚宴已近尾声。
就在众人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这场煎熬即将结束时,谢应危却缓缓放下手中金杯。
杯底与玉桌相碰,发出一声清脆却不合时宜的轻响。
环视全场,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打破殿内勉强维持的平静。
“今日盛宴,众卿尽欢,然朕总觉得还少了些助兴的节目。”
他声音慢条斯理,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谢应危拍了拍手,对殿外吩咐道:
“把朕为诸位爱卿准备的‘助兴之物’带上来。”
片刻沉寂后,殿外传来沉重铁链拖曳地面的刺耳声响。
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和污秽之气,一个高大的身影被两名魁梧的侍卫押解入殿。
那是一个壮硕的汉子,即便形容狼狈不堪,依旧能看出昔日的彪悍。
他头发纠结粘连着暗红的血块,脸上污垢遍布,一只眼睛只剩下空洞的黑窟窿,另一只眼则布满血丝。
他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契丹风格皮裘,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双手双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哐当作响。
此人一出现,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几位胆小的女眷更是吓得以袖掩面几欲作呕。
那汉子身上散发出的野蛮恶臭,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
楚斯年也心头一震,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浓烈的杀气和不甘。
这就是谢应危所说的“助兴”?
这算哪门子助兴。
楚斯年暗暗吐槽道。
独眼汉子猛地抬起头,用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死死盯住御座上的谢应危,随即用生硬的官话破口大骂:
“谢应危!你这阴险狡诈的小人!畜生!只会在背后放冷箭的懦夫!有本事放开老子,跟老子真刀真枪再打一场!”
污言秽语响彻大殿,所有臣子都吓得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竟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如此辱骂,简直是自寻死路!
有些人已经下意识缩起脖子,等待天子雷霆震怒血溅五步。
然而谢应危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起来,笑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冰冷:
“耶律雄,朕的手下败将,阶下之囚,也配与朕谈光明正大?”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御阶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名叫耶律雄的契丹将军。
“当年在北境,你用诡计擒住朕,将朕用马拖着游营,刀划胸膛,囚于马厩,以馊饭污水辱朕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谢应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耶律雄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狂笑道:
“只恨当初没能直接拖死你!让你这狼崽子有机会反咬一口!射瞎我一只眼,挑断我手筋,谢应危你够狠!但老子不服!”
“服不服由不得你。”
谢应危语气转冷。
“朕留你一条狗命,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朕是如何将你的部落,你的族人,一个个碾碎踏平。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转身,对内侍吩咐道:“取朕的弓来。”
很快,一张造型古朴透着煞气的强弓被恭敬地呈上。
谢应危握弓在手,试了试弓弦,发出嗡鸣之声。
他看向被铁链锁住,兀自怒骂不休的耶律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
“今日,朕便与诸位爱卿玩个游戏。”
谢应危拉弓搭箭,箭簇闪烁着寒光对准殿中的耶律雄。
“朕射他一箭,若他躲开或者朕射偏了,便赏他一口酒喝。若射中了……那便是他命该如此,给诸位助兴了。”
殿内死寂一片,空气仿佛凝固。
这哪里是游戏,分明是赤裸裸的虐杀!耶律雄双手手筋已断,脚戴重镣,如何能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