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维持着这个紧密的拥抱不知过了多久。
殿内的烛火燃短了一截,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谢应危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蚀骨的寒意在坚持不懈的温暖传递下一点点褪去。
紧箍着楚斯年的手臂力道也松懈了些许,只是依旧没有松开,仿佛在无意识中将他当成唯一的依凭。
楚斯年能清晰地感觉到谢应危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虽然依旧比平日急促但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紊乱。
他微微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臂,想要稍微调整一下姿势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僵硬。
然而他刚一动弹,谢应危便像是受惊般眉头立刻蹙起,手臂再次收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满的咕哝,将脸更深地埋进他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
楚斯年身体瞬间再次绷紧,不敢再动。
他垂下眼睫,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谢应危眉宇间的阴鸷和痛苦被睡意柔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显出几分难得的平和。
只是紧抿的薄唇和偶尔细微的抽噎,依旧昭示着方才经历的煎熬。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楚斯年心底蔓延。
他本该厌恶这种被迫的亲近,警惕这位帝王的反复无常。
他终究无法对这样的谢应危置之不理。
不仅仅是为了任务,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楚斯年轻轻叹了口气,微不可闻。
他放弃了调整姿势的念头,重新将手臂环得更稳妥些,让谢应危能睡得更安稳。
他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用袖角极其轻柔地拭去谢应危额际鬓角残留的冷汗,动作小心,生怕惊扰他的睡眠。
做完这一切,楚斯年便不再动弹,只静静地拥着怀中这具逐渐回暖的身躯。
殿外夜色深沉,殿内炭火依旧炽热,楚斯年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眼神清明而悠远,里面盛满无人能窥见的思量。
……
天光渐亮,晨曦透过厚重的窗棂,驱散了殿内一部分浑浊的热气与药味。
炭火不知何时已燃尽,只余下灰白的余烬。
楚斯年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几乎一整夜未曾合眼。
手臂和半边身体早已麻木不堪,如同有无数细针在扎刺。
怀中的人动了一下。
谢应危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初醒的眸子里带着片刻的茫然与混沌,映入楚斯年近在咫尺略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容颜。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
谢应危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瞬间僵硬。
他猛地松开紧箍着楚斯年的手臂,甚至带着一丝近乎仓促的力道,将自己从那个温暖得令人贪恋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迅速坐直身体。
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楚斯年麻木的臂膀,一阵尖锐的酸麻袭来,让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眉头微蹙。
两人之间骤然拉开的距离让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也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与凝滞。
谢应危背对着楚斯年,玄色寝衣的领口微敞露出线条紧绷的颈项。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手用力按了按依旧有些发胀的额角。
他竟在楚斯年面前露出那般模样。
楚斯年默默活动一下僵硬麻木的手臂和腿脚,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感让他微微抿唇。
他整理一下被压得褶皱的衣袍,动作从容,并未因谢应危的骤然疏离而流露出任何异样。
他起身,垂首立于榻边,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却依旧平稳:
“陛下醒了。可感觉身体还有何处不适?”
谢应危没有回头,沉默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字眼:“……无。”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
阳光一寸寸挪移,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谢应危站起身,依旧没有看楚斯年,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昨夜之事若有半字泄露,朕剐了你。”
语气是他一贯的冰冷威胁,但不知为何,此刻听来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杀伐果断,反而像是一种色厉内荏的遮掩。
说完,他径直走向浴池的方向,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僵硬。
楚斯年站在原地,直到谢应危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才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空荡荡的龙榻以及榻上凌乱的锦被,上面还残留着两人交叠的体温与痕迹。
指尖拂过自己的颈侧,那里还萦绕着谢应危灼热而混乱的呼吸。
良久,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
楚斯年退出寝殿,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因久处暖阁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候在殿外的高福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后怕。
“楚医师,陛下他……”
“陛下已醒,暂无大碍。”
楚斯年打断他,声音恢复平日的温和:
“吩咐人准备些清淡的膳食,陛下此刻需要静养。”
高福连连点头,立刻去安排。
楚斯年则径直回到凝香殿。
他可没忘记自己还在禁足期间。
殿内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炭火已冷,带着一股隔夜的沉闷气息。
他却没有立刻唤人收拾,只是独自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让凛冽的晨风灌入,吹散殿内残留的暖热与药味。
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也让他能更冷静地思考。
他清楚地知道,昨夜之后他与谢应危之间的关系已然变质。
谢应危在他面前暴露了最深的脆弱与不堪,而他也以一种远超医者本分的方式介入对方的世界。
帝王的脆弱是绝不能示人的秘密。
知晓秘密的人往往只有两条路——
成为无可替代的心腹,或是被彻底抹杀。
楚斯年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酸麻的臂膀。
他闭上眼,谢应危埋首在他颈间无助呓语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阴鸷暴戾的帝王形象重叠,形成一种极其矛盾的撕裂感。
自己若不能准确把握这其中的分寸,依旧沉溺于昨夜片刻异常的“亲近”,恐怕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想通这一点,楚斯年心中那丝因近距离接触而产生的微妙波澜渐渐平息下去,重新被理智与警惕所取代。
他转身唤来宫人,吩咐重新点燃炭火,准备热水沐浴。
当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时,楚斯年缓缓舒了口气。
他将自己沉入水中,任由思绪放空。
他需要洗去一身疲惫,更需要洗去昨夜沾染的属于紫宸殿的气息。
他只需做好他的“楚医师”,谨守臣子本分,提供谢应危所需的治疗,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偶尔心神上的。
除此之外,不该有的牵扯,不应生的妄念,都必须彻底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