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滢琅将瓜子搀上床榻后,脸上尽是怒容,想起他对月臣所做之事,便恨得咬牙切齿。
“你来做什么?”
姬夜烨望着她星眸中的寒芒,淡淡地皱起眉头,“滢琅,你答应李扶渊了?你要嫁给他,做他的妃嫔?”
这话问得她心神一凛,原来冥冥中自有天意,无论她怎么逃,都逃不过李扶渊的手掌心。“是,他等了我那么多年,又对我情深义重,过去,我就当做了场梦。”
“你这么做,对得起宁月臣吗?”他忽然有些气恼起来,比起李扶渊,他情愿是宁月臣。
她仰头苦笑,若非如此,她便会流下泪水。她厉声道:“你不配提他。要不是当初你故意挑起潘飞对他的仇恨,要不是你借刀杀人,让皇上以为他卑鄙无耻,今天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姬夜烨,月臣虽非你所杀,但你也是刽子手中的一个,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字字句句刺得姬夜烨有些心痛,年少时就喜欢的人,居然对他说永远不会原谅他?那他这么多年的追寻算什么?似不甘,似不忍,他按上了谢滢琅的肩胛,
“那李扶渊呢?他趁人之危,抢夺他人的未婚妻,他便是正人君子了吗?”
她想扫开他的手,无奈力气悬殊,身子扭动几番后,他的手反而按得更紧了,
“至少他是真小人,而你是伪君子。姬夜烨,从此以后我们恩断义绝,你别再来找我了。”
他的眼眶复尔猩红起来,瞬间拉起她的小手,就径直地往外拽,“不,你跟我走。”
“你放开我。”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她再怎么使劲,也无异于蚂蚁撼大树。眼看着就要被他带走,她一个激灵,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插在他的手背上。
“呲”的一声,手上传来莫名的刺痛,叫姬夜烨猝不及防。他放开谢滢琅,看着那簪子几乎扎进骨头里,脸庞宛如萧森的秋色,“你宁可伤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这时,俊杰在外闯进来,试图将姬夜烨带走,“主子,皇帝快过来了。”
见他杵着不动,俊杰呲牙嚷道:“主子,我们先回长安再做打算。听回春坊的伙计讲,最近赵小姐老往那里跑,要是再找不到你,她只怕……”
姬夜烨脸色一片阴沉,冷冷盯着谢滢琅,终是拗不过她,只得离开了。
谢滢琅赶紧将门掩上,就见瓜子揉了揉睡眼,迷迷糊糊地从床上跳下,“小姐,方才打晕我的那人是谁啊?”
“没什么,一个不该相识的人。”女子言语中没有任何感情
这时,扣门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李扶渊的呼唤,“滢滢。”下一刻,他推门而进,还命侍女们将一盘盘膳食端到桌案上来,很明显,他想和她一起用早膳。
谢滢琅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扶渊嘴角含笑,看着她低声道:“朕都打点好了,四日后,我们便回长安。”
女子抬头,见他眸中焰火热切,被灼得心中一惊,只得移开目光,“皇上,你答应我的事——”
“你放心,朕已经吩咐张德裕,向杭州百姓宣布已重查此案,宁月臣是冤枉的。潘飞已经伏法,宁母和甘霖私塾一干人等,昨晚已经出狱了。”
谢滢琅一喜,朝他看来,“那我可以去看看他们吗?”
“现在不行,”李扶渊果断地拒绝,既然她答应嫁给他了,那和宁月臣相关的人,就不该让她见,以免藕断丝连。
见她脸色突然的笑意突然滞了下来,连忙将她拉到身前,轻拍她的手,“等三日后宁月臣的葬礼,你们就能见面了。”
顿了顿,收敛了些许强势,“朕是为了你好,他们是他的亲人,朕怕你触景伤情。”
他的语气还带着轻哄。
可落在谢滢琅的耳中,便是掌控。他分明就是不想让她见到和他相关的人,他怕她对他的思念愈发深刻。可气归气,如今她有求于他,实在不敢像以前那样和他撕破脸。
好在三天很快就过去了,这日,谢滢琅一早就赶到郊外的义庄。原以为夏日炎热,宁月臣待在棺木里多日,遗体恐会有损,谁料当棺盖打开时,他看起来依旧清爽俊逸。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身旁的男子,“皇上,这——”
李扶渊一笑,“你仔细摸摸,这棺木有何不同?”
谢滢琅将手搭在上面,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青年走过来,右臂揽上她的腰间,低声道:“此棺乃寒玉所造,人躺在里面,犹如置于冰窟,遗体万年不化。宁月臣死于非命,又是一代才子,他的血肉当长留世间,不该就此烟消云散。”
寒玉乃西域高山的产物,杭州离西域有万里之遥,在短短数日便能觅得此物,可见李扶渊在此事上下足了功夫。
她该怎么说他?他的确霸道专横,趁她陷入绝境时,狠狠地强夺了她。然他又留余地,有进退,这几日他一直命人在杭城内抓捕恶意中伤宁月臣的人,这些,她都知道。
矛盾令她瞬间全身无力,依上他胸前,“多谢皇上为月臣做的一切。”
李扶渊低声笑道:“为了你,朕愿意大度一回。”
林中,宁母和宁刻羽已被护卫们拦到一旁,棺木被抬到树下,谢滢琅轻轻地抚摸宁月臣那没有温度的脸庞,“对不起,我要嫁给皇上了,以后,我是他的妃嫔了。可你永远会活在我心里,古有高渐离为荆轲击筑,今有谢滢琅为月臣断舞。除了——”
除了碰到一个能像你这样知我,爱我的男子。可人海茫茫,知音难求。
李扶渊站在一旁,眉毛却拧到一起,她还是忘不了他,还不愿再跳舞了。
这时,又见她扯下自己的一缕秀发,缠绕于那人手上。
十里平湖霜漫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就算他死了,她也要将爱情与青丝,陪他长眠于地下。
李扶渊安慰自己,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宁月臣是她的过去,自己才是她的现在与将来。就算他在她心里扎了根,他也能剔除得一干二净,彻底占有她的身心。
思及此,他缓步上前,将准备好的白菊置于棺中,又将谢滢琅拉开,“滢滢,该让宁公子入土为安了。”
护卫们拿着钉子一点点砸下,最后,青碑立起,棺木被埋。方才还艳日高照,转眼便乌云密布,似乎连老天都跟着哀伤。
谢滢琅被李扶渊抱上马车,片刻,她从他怀中抬起头,从未有过的认真,“皇上,那潘飞果真死了?”
“是朕当日亲自监斩的。”李扶渊手忽然一抖,脸上爬满不安,顿了顿,“你是不是很希望潘飞死去啊?”
“自然,”谢滢琅断然回道,星眸忽而变得坚定,恨意似一把无情的剑,狠狠地插了李琰一刀,“我永远不可能原谅,杀害月臣的凶手。”
“如果……”李扶渊的手骤然垂落,宛如跌入深渊般无力而悲戚,然他还是屏住呼吸,打算抱着希望,“滢滢,如果——朕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那个凶手是朕,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