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临危受命
就在秦墨打定主意要继续低调行事之际，一个紧急任务砸了下来。
省发改委领导突然要求提前听取山阳市关于“九五”计划思路的汇报，而原本指定的汇报人老黄却因病住院。
在王科长带着压力的恳切目光下，秦墨被推上了前台。
他只有三天时间准备这场将决定山阳市未来五年发展方向的关键汇报。
十一月的山阳，天色总是阴沉得早。刚过五点，窗外已是暮霭沉沉，市政府大院里的老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凛冽的北风中瑟瑟作响。秦墨收拾好桌上那几本被他翻得卷了边的经济期刊，正准备下班，继续回去琢磨他的“首富”计划，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王科长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脸上惯有的平和镇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焦急和凝重。他手里捏着一份文件，额头上竟渗着细密的汗珠。
“都先别走！”王振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小张、小李，最后目光牢牢钉在正要起身的秦墨身上，“刚接到省发改委的紧急通知，原定月底的‘九五’计划思路汇报，提前到后天上午进行！省里主要领导可能会亲自听取汇报！”
“后天？”小张失声惊呼，“可黄老师他……”
“老黄急性阑尾炎，刚做完手术，医生说要静养至少一周，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王科长烦躁地摆摆手，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秘书长刚才把我叫去，下了死命令，这次汇报关乎市里未来五年的发展布局，省里非常重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可眼下这……”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秦墨身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混杂着无奈、孤注一掷的决绝，以及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基于前两次事件产生的微弱期望。
“小秦，”王振山走到秦墨桌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情况你都知道了。科里现在的情况，老黄倒下了，小张小李他们对宏观层面的把握还欠火候。这份初稿是你主要整合的，里面的思路你最清楚。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给领导写材料，和站在省领导面前当面汇报，完全是两回事！后者需要的是临场不乱的心理素质、对宏观政策的精准把握、以及应对各种尖锐提问的急智，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他一个一心想着攒钱下海的“逃兵”，怎么能去扛这种雷？
“科长，这……这绝对不行！”秦墨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资历太浅，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见到省里领导恐怕话都说不利索。这么重要的汇报，万一搞砸了，我担待不起啊！是不是可以请秘书长协调其他处室的领导……”
“来不及了！”王科长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其他处室的负责人不了解我们材料的核心思路，仓促上阵更危险。秦墨，现在是科室最需要你的时候，也是市里最需要你站出来的时候！这不是商量，是任务！”
王振山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但目光更加锐利：“我知道你有顾虑，有压力。但你要相信组织，更要相信你自己整理出来的这些思路是有价值的。汇报的核心，就是把你写在材料里的东西，清晰、有条理地讲出来。我和小张小李会全力配合你，做好所有的后勤保障和资料支持。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最后那句话，王科长说得格外用力。他看着秦墨，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托付。
秦墨哑口无言。他知道，这一次，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再推脱，就不仅是态度问题，更是政治责任问题了。他感觉自己像被一股巨大的漩涡裹挟着，身不由己地朝着那个他最想逃离的方向冲去。
“我……我试试吧。”半晌，秦墨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声音干涩。
“不是试试，是必须拿下！”王科长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即转向小张和小李，“小张，你立刻把之前收集的所有关于‘九五’计划的背景资料、国家相关政策文件，还有兄弟省市的动态，全部整理出来，送到秦墨桌上！小李，你负责后勤联络，确保秦墨这两天有任何需要，都能第一时间满足！”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如同战场前的指挥部。秦墨看着眼前突然堆成小山的文件和资料，感到一阵阵眩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事已至此，抱怨和恐惧都无济于事，唯一的出路，就是硬着头皮上。
他回想起自己整理初稿时那些小心翼翼嵌入的、带有前瞻性的观点，比如优化创业环境、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等。这些观点虽然源自未来，但被他用这个时代能接受的语言进行了包装。现在，他需要做的，不仅是复述这些观点，更要深入理解其背后的逻辑，准备好应对省领导可能提出的各种深入追问。
接下来的三天，秦墨几乎住在了办公室。白天，他反复研读文件，将初稿的逻辑脉络梳理了一遍又一遍，设想着省领导可能关心的重点和难点。晚上，他就在办公室支开行军床，对着墙壁练习讲解，调整语速和措辞。小张和小李也被他的拼劲感染，跑前跑后，帮忙查找数据、核对细节、准备图表。
王科长则成了最严格的“考官”，不断模拟省领导提问，从政策依据到现实可行性，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逼着秦墨把每一个细节都吃透嚼烂。
在这高强度的准备中，秦墨发现，那些原本只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关于未来经济发展的趋势和规律，正与他眼前研究的“九五”计划议题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他不仅能清晰地阐述初稿中的观点，甚至能下意识地引申出一些更具深度的思考，虽然他会立刻警觉地收住，但那种“洞悉先机”的感觉，却让他对这次汇报，莫名地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底气。
汇报的前一晚，秦墨最后一次演练完毕，窗外已是夜深人静。王科长没有离开，他递给秦墨一支烟，两人站在走廊尽头默默地抽着。
“小秦，”王振山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可能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甚至……不一定想长久待在机关。这我理解。但这次不一样，这不仅仅是一项工作，更是一次机遇，一次可能真正影响山阳未来几年发展走向的机遇。你材料里提到的一些想法，比如那个‘中小企业担保基金’的设想，虽然只是初步探讨，但切中了当前民营经济发展的痛点。明天，把你思考的东西，大胆、清晰、有分寸地讲出来。其他的，不要多想。”
秦墨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做声。王科长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心湖中投下圈圈涟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殚精竭虑，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逃避责任，隐约也有一种希望这些超越时代的见解能被采纳、能真正发挥作用的微妙期待。
第二天上午，山阳市政府常务会议室。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气氛庄重而严肃。省发改委的领导坐在主位，神情专注。市里的主要领导和相关部委办局负责人分坐两侧。
当秦墨跟在秘书长和王科长身后走进会议室时，能明显感觉到几道目光中带着惊讶和审视。他太年轻了，在这样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
轮到他汇报时，秦墨深吸一口气，走到演示板前。最初的紧张在开口后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冷静。他条理清晰地阐述着山阳市“九五”期间的发展思路，重点围绕“优化创业环境、培育新增长点”展开。他刻意控制着语速和用词，确保每一句话都严谨地落在当前政策允许的框架内，但阐述的深度和对潜在问题的剖析，却让在座的几位资深官员不时露出思索的表情。
在谈到鼓励民营经济发展时，他提到了前期调研中了解到的企业诉求，并结合初稿中“简化审批”、“探索融资新渠道”等建议，进行了审慎的发挥。他没有使用任何超前的术语，而是用“积极探索”、“稳步试点”这样的表述，但提出的方向却直指核心。
省发改委的一位副主任在提问环节，果然对“优化创业环境”部分表现出浓厚兴趣，连续问了几个相当专业和深入的问题，包括可能遇到的政策障碍和风险。秦墨根据自己多年的阅历和对未来趋势的把握，一一作了谨慎而有力的回应，既指出了困难，也提出了建设性的、符合现阶段实际的解决思路，尤其强调了科学决策和精准施策的重要性。
他回答时，注意到坐在中间的那位省发改委主要领导，一直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偶尔抬起头看他一眼，目光深邃。
汇报结束后，省里的领导对山阳市的准备工作和思路设想给予了肯定，特别是对“优化发展环境，激发微观主体活力”方面的思考表示了兴趣，认为“有探索价值”。秘书长和王科长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走出会议室，王科长用力拍了拍秦墨的后背，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充满了赞赏。秦墨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一丝茫然。他原本只想做个悄无声息的过客，攒够本金就去商海搏击，为何偏偏一次又一次被推到台前？这次汇报，看似顺利，但福兮祸所伏，谁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他抬头望向市政府大院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无形之手牵引的风筝，那根名为“仕途”的线，似乎越收越紧了。而远处，1995年的冬天，正透出料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