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阳光炽热，易让人升起丝丝倦意。
当叶云溪推开302宿舍的门时，里面热闹得像个小型农贸市场。
“哎哟喂，我们的大忙人终于舍得回来了？”
程乐天正把一个塞得鼓鼓囊囊、拉链都快爆开的运动包甩到肩膀上，看见叶云溪，立刻开启了吐槽模式。
“一下课就窜没影了，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小萝莉拐跑了呢！”
“去去去，你才被拐跑了！”
叶云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脑子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像是有块橡皮擦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偷偷抹掉了一点痕迹。
但具体是什么，又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
应该是刚才收拾那俩玩意用力过猛了。
宿舍里弥漫着一股“周五下午放学回家”特有的躁动气息。
刘胖子正坐在他的床铺上，对着手机屏幕笑得一脸春心荡漾，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嘴角咧得都快到耳根了，那兴奋劲儿，隔着三米远都能感受到。
“成了成了！老铁们！”
刘胖子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能把天花板震下来一层灰。
“周末！就这周末！我刘某人要去面基了！网恋奔现懂不懂？
真正的爱情，它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哈哈哈哈！”
他得意地晃着手机，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他即将到手的爱情勋章。
“得了吧胖子，”张眼镜从他那堆得跟小山似的辅导书后面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
镜片后闪烁着睿智（或者说八卦）的光芒：“小心‘照骗’变‘车祸现场’，别到时候见光死，回来抱着哥几个哭。”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几本厚厚的习题册塞进背包。
“呸呸呸！乌鸦嘴！”
刘胖子立刻瞪圆了眼睛：“人家给我打过视频的！视频总不能作假吧！贼漂亮，声音也贼甜！
你们就羡慕嫉妒恨去吧！等我脱单了，请你们吃喜糖！”
他宝贝似的把手机揣进兜里，开始笨拙地往一个看起来同样快撑爆的书包里塞零食和几件皱巴巴的衣服。
程乐天放下包，凑到叶云溪身边，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喂，云溪，别光顾着揉你那脑袋了，别忘了正事啊！周末！吃饭！某人可是亲口答应的！”
他特意把“某人”两个字咬得很重，眼神里充满了暗示。
叶云溪揉太阳穴的动作顿住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程乐天那张写满期待的脸，眼神里是货真价实的困惑：“…吃饭？什么饭？我答应你啥了？”
宿舍里瞬间安静了那么零点几秒。
程乐天的表情瞬间从“期待”裂变成了“难以置信”，他瞪大了眼睛，指着叶云溪，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我靠！叶云溪！你个没良心的！周末请我吃饭啊！！！”
“前两天才约的事你就忘了，你是真健忘还是没把兄弟的约定放在心上？”
“哦…哦哦哦！”
叶云溪猛地一拍脑门，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那表情多少有点浮夸，像是临时硬挤出来的。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看我这脑子，让数学小测给考糊了！忘不了忘不了！周末！说定了！”
他赶紧打着哈哈，试图掩饰刚才那瞬间的空白。
“糊你个头！”
程乐天一脸痛心疾首，仿佛叶云溪辜负了他纯洁的少男心。
“我看你是被梁女神迷得找不着北了！连兄弟的终身大事…呃，不是，是连兄弟的饭都敢忘！
重色轻友！见色忘义！罚你周末多加一个鸡腿！不，两个！”
“行行行，加加加，管饱！”
叶云溪赶紧应承下来，心里却暗自嘀咕：这能力用多了还会健忘啊……
不知道用久了会不会虚……
他下意识地又揉了揉太阳穴。
......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如同解放的号角，瞬间点燃了青屿三中的操场。
对于高三牲口们来说，一周里这唯一一节雷打不动的体育课，简直是天堂洒下的甘霖，是压抑复习生活中的透气阀。
阳光正好，晒得塑胶跑道散发出微微的橡胶味。
篮球场更是成了男生们宣泄过剩精力的主战场。
叶云溪跟着程乐天、刘胖子、张眼镜他们几个，抱着个篮球走向一个半场。
他表面上在听刘胖子唾沫横飞地畅想周末的“浪漫面基”，心思却像断线的风筝，早就飘远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就一件事：晚上回家，怎么跟爸妈开口……
怎么跟他们交代才不会吓着。
“喂！云溪！接球啊！”
程乐天一个传球砸过来，差点糊叶云溪脸上。
叶云溪手忙脚乱地接住，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啊？哦…”他心不在焉地运了两下，投篮——咣！一个标准的三不沾。
“我靠！云溪你今天咋了？魂被数学卷子勾走了？”
刘胖子夸张地叫道。
“我看是被梁女神勾走了吧？”
张眼镜推了推眼镜，精准补刀。
程乐天刚想跟着吐槽两句，一个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302的‘学霸’宿舍嘛？怎么，没人了？四个人打半场，玩过家家呢？”
只见赵磊带着他的几个小弟，抱着篮球，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赵磊脸上带着那种欠揍的、居高临下的笑容，眼神尤其不怀好意地在叶云溪身上转了两圈。
自从被李老师罚检讨后，他对叶云溪的敌意简直快溢出来了。
程乐天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挡在明显状态不佳的叶云溪前面，语气还算克制：
“赵磊，我们随便玩玩，人够了。”
“玩玩？”
赵磊嗤笑一声，声音故意拔高：“我看是菜得只能自己玩吧？四个人打半场，连个像样的对抗都没有，多没劲啊！”
他身后的小弟也跟着哄笑起来。
“要不这样，”赵磊把球往地上一拍，挑衅地看着叶云溪。
“咱们来场正经的？五打五，全场！敢不敢？输了的，绕着操场蛙跳一圈，怎么样，叶云溪？怕了？”
周围已经有不少同学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开始围观。
叶云溪本来就被回家的事烦得不行，又被赵磊这阴阳怪气的挑衅拱起了火。
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推开挡在前面的程乐天，迎着赵磊挑衅的目光，梗着脖子：“怕？怕你个锤子！打就打！谁怕谁孙子！”
“云溪！你冷静点！”程乐天急了，他太清楚叶云溪今天这状态，打全场就是送菜。
“好！有种！”
赵磊就等这句话，立刻拍板：“那就来！我们这边五个人齐了！你们呢？还差一个吧？总不能四打五个吧？”
他故意扫视着程乐天他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整个宿舍就四个人，临时上哪找第五个？程乐天他们几个面面相觑。
就在叶云溪有点骑虎难下，赵磊脸上的得意越来越盛时，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算我一个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沐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依旧穿着干净的校服，神情淡然，仿佛只是路过顺手帮个忙。
他径直走到叶云溪他们这边，对着程乐天和叶云溪点了点头。
“卧槽！苏沐晨！”刘胖子第一个叫出声，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
“男神诶！”
围观的人群里，尤其是女生那边，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呼和窃窃私语。
赵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苏沐晨在学校里什么地位？学习好，长得帅，运动据说也很强，是真正的风云人物。
他居然会主动加入叶云溪他们这边？
程乐天更是喜出望外，一把揽住苏沐晨的肩膀（被苏沐晨不动声色地微微避开）：
“苏大哥！救星啊！太够意思了！”
叶云溪看着苏沐晨，心情有点复杂。
他冲苏沐晨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谢了。”
梁雨欣原本在操场另一边和几个女生聊天，似乎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向这边。
赵磊的脸色有点难看，但话已经放出去了，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只能硬着头皮上。
他冷哼一声：“哼，多一个苏沐晨又怎样？球场上靠实力说话！准备开始！”
哨响！比赛开始！
开局就是火药味十足！
赵磊仗着身体强壮，打法极其凶悍，几乎就是冲着叶云溪去的。
卡位时小动作不断，推搡、肘击，裁判（体育老师兼任）稍微不注意就招呼上了。
叶云溪被他缠得心烦意乱，加上本来心思就不在球上，接连失误，被赵磊连续断球快攻得分。
“4：0！”赵磊得意地朝着叶云溪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场边响起一阵嘘声和担忧声。
“云溪！清醒点！别被他带节奏！”程乐天急得大喊。
叶云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着记分牌，又看看赵磊那副嘴脸，心里的火气彻底压过了回家的烦恼和身体的疲惫。
“妈的，拼了！”
他眼神一凝，主动迎上赵磊的防守，不再躲闪。
机会来了！
程乐天一个漂亮的击地传球，篮球穿过赵磊的防守缝隙，精准地送到叶云溪手中。
叶云溪接球，没有丝毫犹豫，趁着赵磊被挡拆延误的瞬间，拔起就投！
唰！ 一个干净利落的中投！空心入网！
“好球！”场边响起喝彩。
“4：2！”
这一球像是给叶云溪打了一针强心剂。
他不再纠结那些烦心事，全身心投入到比赛中。
防守端，他死死贴住赵磊，不惜体力地奔跑、干扰。
进攻端，他利用自己相对灵活的脚步，不断跑位寻找机会。
苏沐晨的加入更是盘活了整个队伍。
他球风沉稳，视野开阔，传球神出鬼没，总能找到处于空位的队友。
张眼镜虽然运动能力一般，但有一手稳定的中投，刘胖子则在篮下利用吨位努力拼抢篮板。
程乐天更是像打了鸡血，在苏沐晨的串联下，频频冲击篮筐得手。
比分开始交替上升，场面异常胶着。
“回防！回防快！”
“篮板！胖子卡位！”
“好传！苏沐晨！”
“漂亮啊乐天！”
场上的呼喊声、场边的加油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阳光把少年们奔跑跳跃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赵磊越打越急，动作也越来越大。
一次快攻中，叶云溪提前站好了防守位置，赵磊眼看无法直接上篮，竟在起跳时隐蔽地用手肘狠狠顶在了叶云溪的肋骨上！
肘击！
“唔！”
叶云溪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疼得他蜷缩起来，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哔——！”裁判的哨声急促响起，“进攻犯规！”
“云溪！”程乐天他们立刻围了上来。
赵磊却一脸无辜地摊手：
“他自己撞上来的，关我屁事！”
场边嘘声一片，连梁雨欣都皱起了眉头。
叶云溪被扶起来，肋部还在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被激起的怒火。
他推开搀扶的程乐天，眼神死死盯着赵磊：“继续！”
比赛进入白热化！
最后两分钟，比分是38：38平。
赵磊方进攻。
赵磊强行突破，吸引了包夹后，将球分给外线空位的小弟。
那小弟接球，调整了一下，起跳投篮！篮球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眼看着就要空心入网！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站在三分线外防守另一人的苏沐晨，看似不经意地抬了抬手，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不可查的气流旋涡一闪而过。
那飞向篮筐的篮球，在即将落入网窝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了一下，在篮筐前沿极其诡异地弹跳了一下，然后…
刷框而出！
“篮板！”
刘胖子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卡住位置，将球死死抱在怀里！
“快攻！”程乐天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前场。
刘胖子将球甩给苏沐晨。
苏沐晨接球，没有丝毫停顿，一个写意的背后运球躲开扑抢，人已如风般掠过中线。
时间还剩最后五秒！
赵磊队疯狂回防，三人扑向持球的苏沐晨！
苏沐晨眼神平静，在三分线外一步远的地方，面对扑上来的防守者，毫不犹豫地拔地而起，身体在空中舒展，手腕一抖！
篮球出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橘黄色的球体上。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近乎完美的长虹。然而，在最高点时，似乎受到了一点微弱气流的干扰，轨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偏差，看起来像是要砸在篮筐后沿弹飞！
“完了……”程乐天心里一凉。
就在篮球即将砸框的刹那，它竟然在篮筐上沿…滴溜溜地、违反物理常识地…旋转了两圈！
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温柔地调整着它。
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颗顽皮的篮球，在篮筐上优雅地转完最后半圈，才心满意足地…一头栽进了网窝！
唰——！ 压哨三分！
“嘟——！”终场哨声同时响起！
短暂的死寂后，302宿舍这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卧槽！！球进了！！”
“绝杀！！苏哥牛逼！！”
“赢了！我们赢了！！”
程乐天、刘胖子、张眼镜疯了一样冲过去，把苏沐晨团团围住，激动地拍打着他的肩膀后背。
刘胖子更是差点把苏沐晨勒得背过气去。
叶云溪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还在篮网下轻轻晃动的篮球，又看看被队友簇拥着、依旧一脸平静的苏沐晨，最后目光扫过记分牌上刺眼的41：38。
再落到对面赵磊那张由青转白、由白转黑、最后彻底变成猪肝色的脸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感，如同冰镇可乐的气泡，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烦恼。
肋骨的疼痛、归家的忧虑，还有刚才被阴的憋屈。
一股纯粹的、属于胜利的喜悦，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哈…哈哈…”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
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
他任由自己向后一倒，“噗通”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还有些发烫的塑胶球场上。
夕阳金色的余晖温柔地洒在他汗湿的脸上、头发上、校服上。
少年看着头顶被晚霞染成粉橘色的天空，听着耳边队友兴奋的嚎叫和对手不甘的咒骂。
感受着身下地面传来的温热，咧着嘴，露出了一个傻乎乎却又无比真实、无比轻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