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宫觐见后,朔淮舟便开始大张旗鼓邀褚婳出游。
今日画舫听雨,明日琼林赏花,就连素日从不踏足的世家宴席,也因她场场必到。
起初,京中贵族对此传言嗤之以鼻,纵使褚婳贵为相府千金,但那残废的双腿终究配不上天皇贵胄。
直到看见朔淮舟携褚婳接连出现在各大场合。
众人才惊觉,这位生性冷淡不近女色的定北王殿下,怕是动了真格。
世家公子们暗自咋舌,这般高调行事,不娶作正妻恐怕难以收场。
若是只纳褚婳为妾他们倒也乐意,毕竟褚婳未残时,谁不曾对她魂牵梦萦过。
娶作正妻?还是算了吧。
闺阁千金们却是妒恨交加。
如此令人神往的定北王殿下,竟便宜了褚婳这个残废。
几个暗慕朔淮舟多年的更是按捺不住,在宴席间对着褚婳冷嘲热讽。
褚婳还未开口,朔淮舟已冷声将人训斥的无地自容。
那贵女掩面而逃的狼狈模样,让在场众人噤若寒蝉。
不出半月时间,京城上下皆知,定北王待乐安郡主如珠如宝。
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谁若敢说她半句不是,便是与他定北王为敌。
褚婳乐得配合,心安理得的接受朔淮舟给的一切。
如今出门她的轮椅已经不是玉婉玉璃推了,成了朔淮舟专属。
褚婳靠在软垫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这般高调行事全心相护,没经历过情爱的小姑娘哪受得了。
可她心底一片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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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大朔最重要的科考殿试开启。
同日,太后赐婚懿旨送到了相府。
“坤仪毓德,承天恩而昭内则,鸾诰锡姻,秉懿旨以正人伦。
哀家奉先帝遗训,佐皇帝治六宫,常念宗室延嗣,宜择淑媛以配天璜。
今有褚氏嫡女褚婳,系出名门。幼承庭训,德蕴椒兰之质,长娴诗礼,才标咏絮之清。
更兼忠勇可嘉,两护皇家血脉,实乃闺阁之仪范。
定北王朔淮舟,天资颖异,孝悌温恭。既冠而未有正妃,哀家甚念之。
兹尔二人,良缘天定,佳偶自成。
特赐婚配,聘为定北王妃,择吉日完婚。礼部并钦天监共拟仪程,内务府备聘礼如制。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懿旨到日,如律奉行。”
“臣女褚婳叩谢太后天恩,承蒙赐婚不胜惶恐,惟当谨遵懿旨,恪守妇道,尽心侍奉定北王殿下。”
叩谢完后,玉婉玉璃把褚婳扶上轮椅。
褚相国和江氏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欣慰,女儿废腿后的五年阴霾仿佛在这一刻被驱散。
他们的掌上明珠,终是得了可堪托付的“良人”。
相府门前,贺喜的官员络绎不绝,褚相国含笑一一还礼。
这一波恭喜的人还未散尽,相府门口又开始嘈杂起来,竟是朔淮舟亲率聘礼仪仗,踏马而来。
他一身白色锦袍,身姿挺拔,玉冠束发,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容惊为天人。
总是寒霜覆面的脸上,竟破天荒的噙着一抹浅笑。
身后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几乎占满整条长街。
众人惊叹,谁也没想到赐婚懿旨才刚宣下,定北王竟连一日都不愿多等,立刻登门下聘。
褚相国暗暗点头,对朔淮舟又满意了几分。
聘礼被王府下人一一抬进相府,围观者惊叹不已,不愧是定北王,家底竟如此丰厚。
褚相国正准备邀朔淮舟入府。
长街尽头却开始锣鼓震天,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
衙役鸣锣开道,朱漆牌匾高挂“状元及第”四个大字。
是新登科状元陈行简御马游街,正经过相府门前。
褚相国捋须沉吟。
“老臣听闻今科有位寒门学子,好似姓陈,文章做得极具风骨,不知状元是不是他。”
和朔淮舟目光交汇,二人不约而同驻足,等待状元仪仗走近。
江氏推着褚婳站在二人身旁,寻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
状元游街盛况难见,不仅平民,连相府的下人们都挤在台阶两侧翘首以盼。
褚婳慵懒的支着下巴,眼神玩味。
不知道一会陈行简看到这番场景,会作何反应。
为了高中状元他可是整整一月闭门不出,埋头苦读,满京城都在传她和朔淮舟的佳话,偏生他一无所知。
可怜见的,一会怕是要伤心惨了。
陈行简端坐马上,一身绯红状元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目光紧紧盯向相府,胸腔里翻涌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郡主,行简幸不辱命,高中状元。
他仿佛看见褚婳倚在廊下,朝他盈盈浅笑的模样。
相府飞檐已清晰可见,陈行简不自觉挺直脊背。
却在下一刻,整个人如坠冰窟。
朱漆大门前,朔淮舟白色锦袍上的金线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抬抬系着红绸的聘礼正不断被抬入相府,那鎏金的箱笼上,“聘”字烫得他心口发颤。
陈行简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
方才还滚烫的一颗心,此刻像是被人生生剜出,痛不欲生。
“吁——”
他猛的勒住缰绳,骏马停下,陈行简几乎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这番变故让衙役慌忙止步,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陈行简强咽下喉间腥甜,对礼官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本官...曾蒙褚相国与乐安郡主指点文章,今侥幸登科,理当拜谢。”
说完他走向相府大门,袖中手指几乎掐进掌心,却仍端端正正向阶上二人行礼。
“见过...定北王殿下,见过相爷,学生行简,拜谢相爷昔日教诲。”
褚相国含笑扶须。
“妙极!老夫早言你文章有凌云志气,此次高中实至名归,日后你我同朝,有何不懂之处尽管前来问询。”
“相府今日...”
陈行简喉结滚动,每个字都似刀割。
“可是有什么喜事?”
褚相国爽朗大笑。
“太后赐婚定北王殿下与小女,这不,殿下连聘礼都等不及隔夜,立刻就下了,也是巧了,遇上状元游街这等喜事,喜上加喜,当真是天作之合!”
陈行简心痛的快要站立不住,却还是稳住心神,朝褚相国和朔淮舟道了声恭喜。
而后他艰难转身,走向褚婳。
距离褚婳半步时忽然掀袍跪地,惊的江氏倒退半步。
陈行简的声音在喧闹的长街上格外清脆。
字字如金石坠地,掷地有声。
“横渠四句,是学生半生明灯;丹青阁三月切磋,更胜寒窗十载。”
他将本该属于自己的荣光,毫不吝惜的倾注给轮椅上的褚婳。
懿旨赐婚,无法更改。
他与她,终究是有缘无份。
如若不能娶她,那就用状元恩师之名给她加道保障。
世人对女子向来苛责,他的郡主双腿有疾,多加几道荣耀也好抵御流言蜚语。
他太明白那些藏在贺词背后的窃窃私语。
她的腿疾,她的婚事,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今他以状元身份执弟子礼,便是要让全京城都记住,定北王妃不仅是太后钦点的儿媳,更是文曲星的恩师。
褚婳唇角笑意更深,这个漂亮棋子还真是尽心尽力,不枉费她前面给的那点小甜头。
放心,等朔淮舟死了,她会给他更多的甜头,毕竟端方正直的禁欲君子,她也想试试。
陈行简缓缓抬头,眼眶通红,唇角却弯出弧度。
“学生...恭贺郡主缔结良姻。”
“愿郡主...岁岁安康,永享...荣光。”
他终究说不出“白头”二字。
褚婳伸手扶起了他,冰凉的指尖触到他手腕时,陈行简几乎战栗。
那双他临摹过千百遍的杏眸里,有转瞬即逝的水光划过,再细看时却消失不见。
“恭喜陈状元蟾宫折桂。”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愿君...扶摇直上。”
没有她的青云路,如何扶摇而上?
陈行简闭眼敛住所有情绪,再睁眼时神色如常。
这位新科状元脊背挺得笔直,翻身上马继续游街,锣鼓喧天,翩翩姿态引得围观少女们齐齐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