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卫、姜两位大侠的想法。
事实上,江湖中人已经秘密结成了一个小型救亡组织,而两位大侠就是被推举出来实施第一步的人。
第一步,去找皇帝,推心置腹,征询他的意见。
先前说过,现在的皇帝是个明君,他只是运气不好,接手了这么一个注定要衰败下去的王朝,于是哪怕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暂缓大吴衰败的脚步。
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向人民证明了自己。
侠客们对朝廷失望,但没有对皇帝失望。
有侠客串通忠臣制定了一份计划,拟下一份忠臣的名单,只要皇帝点头首肯,侠客们就会倾巢出动,护送皇帝和这些臣子到南方信得过的藩王的领地,组织人手重新开始绸缪反攻。
皇帝再如何傀儡,好歹也是个贵重的吉祥物,如今风雨飘摇,门阀贵族们斗得腥风血雨自顾不暇之余,需要一个稳定民心的定海神针,所以皇帝的位置目前为止还是比较稳当的。
所以潜入皇宫,也是个技术活儿。
她爹姜大侠很不巧,是江湖中轻功造诣最高的人,曾有过一夜擒拿八个鼎鼎有名的怪盗的显赫战绩。
于是潜入人员自然不作他想。
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先不论,毕竟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总之,她爹成功了,皇帝也够仁义,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只是不愿意跟着走。
他要以身殉国,与整片江山共存亡。
“……”
姜昭讲到这里时,寒江雪又顶着张面瘫脸,和一双懵懂无知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看着她了。
“……问。”
寒江雪眨巴了两下他那双懵逼的眼睛,不知道老祖是怎么看出来他有问题的,但,“老祖怎么知道的?”
姜昭站累了,靠着墙,塌下肩膀,有一把没一把地撸着寒江雪柔顺的银色长发,神色隐没在黑黢黢的走廊中,“我之后去找了皇帝。”
那会儿已经是十年后了,她心死以后没再对逃跑显示出什么执着,她二十三,却已经是金丹中期,这等空前绝后的天才,宗门自然不会再按在门派里落灰。
她被派出去四处做任务。
她再次来到了凡间。
虽然是十年,但凡间可谓是沧海桑田变化万千。
她打听到了,如今国号为燕,最后胜利的不是北贼,也不是大吴,而是民间起义的一支军队。
他们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攻破了大吴的国门,还救下了在京城被攻破那一刻就自尽了的天子。
新皇登基,改国号,囚禁了大吴的亡国之君,火速整合资源去清剿北贼。
他成功了。
而今大燕虽然建国尚且不足十年,但已然显现了盛世初景。
深夜,姜昭独自脱队,依照曾向父母学来的江湖技巧,去打听父母的行踪。
虽然曾经的同门说他们……但是江湖消息真真假假,兴许是他们被骗了也说不定?
兴许……是他们想让她静下心来修炼,故意诓她的呢?
大燕起义,距离她登仙舟,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她的父母那么厉害……
她奔波了一晚,一无所获。
她没有归队。
她走前传讯把领队的任务托付给了一位修为和资历都很高的师姐,一个人在凡间,继续跌跌撞撞寻找父母的踪迹。
她终于想起离开前一晚,父母隐隐约约的对话。
他们说……皇帝。
大吴的皇帝……还活着。
姜昭于是也走上了亲爹的老路,夜探皇宫。
对凡人而言千难万险的皇宫于她而言如履平地,但她并没有动用修士的能力,只是凭借着父亲教她的轻功迅捷地在宫墙内辗转腾挪,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兴奋。
就像她还是个凡人,与家人失散后在凡间独自按部就班地寻找着,而如今,她模仿者她爹的身姿走上了她爹曾走过的道路,像是冥冥中接过了她爹的衣钵。
就像……她爹就在前方,身旁站着她娘,两个人带着笑,等着她,等着对她说一句“终于回家了”。
她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先皇的寝宫。
院内有个人正好从屋内走出来,若有所感地扭过头,猝不及防一抬眼,姜昭被父母的安危搅得心乱,没防有人突然出来,一时间没躲过去。
她正想着怎么处理,就见那人只是微微瞪大了眼睛,就冲她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院外有许多侍卫,屋内也有不少侍从,姜昭落在了屋檐上,看他赶走侍从。
侍从们并不直接拂逆他的意志,而是井然有序地在房间内搜查过之后,顺从地为他空出整个院子。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此人身份昭然若揭。
姜昭从房顶拆了几片瓦,翩然落在先帝面前,哪儿知她还没开口,先帝就迫不及待先问出了口。
“阁下可是姜大侠爱女?”
姜昭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反应,她单知道爹娘对皇帝有图谋,但不知道他俩神通广大到真认识皇帝。
先帝看她这样,笑笑,“疑是惊鸿照影来,如此飘渺出尘的轻功,我只见过一次,那次之后,毕生难忘。”
“阁下与姜大侠的身手如出一辙,实在难以认错,方才恍惚间,我还以为是姜大侠又来了。”
姜昭嘴唇颤了颤,“你认识我爹?!”
“十年前,曾有一面之缘。”
皇帝与她说了十年前那个夜晚她没能听清的计划。
可对于她父母的去向,他亦不清楚。
在那晚被拒绝后,他没再见过她父母,组织虽然仍旧派人来与他接触劝说,但都不再是她爹。
父母踪迹再断,她失魂落魄,但皇帝已经知无不尽了,她自认应当感谢一二。
以他如今的境况,提供什么谢礼最合适简直一目了然。
“需要我帮你逃出去吗?”
她问。
好歹是自己少年时期忠过的君,自己也曾想为他和江山去死过,如今只是帮他逃出去,左不过背着些因果债,她还承担的起这个代价。
皇帝年纪其实还不太大,他少年登基,青年丧国,现在也就三十上下,比她爹娘和她分开时的年纪还小。
但他眼里沉着的,是当时的她还远远不能理解的东西。
他拒绝了她的提议。
“现在就挺好的了,若是阁下过意不去,可否借剑一用?”
“做什么?”
皇帝笑了,这个笑她看得懂。
殉国。
姜昭与他对谈了一夜,临走时,将剑给了他。
剑是灵器,对凡人来说则是不折不扣的仙剑,她攒了不少身家买来的,她送给了皇帝。
他配得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