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堆叠的银元,在他清点时发出独有的、清脆悦耳的碰撞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他数了又数,整整五百二十块大洋,这又是一笔足以在城里购置一座像样宅院,让一家人数年衣食无忧的巨款。
然而,真正让他心神震荡的,却是那些超越了金银的物件。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古画,宣纸的微黄昭示着它的年岁。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卷徐徐呈现——层峦叠嶂,烟云流转,笔法苍劲而意境空灵。当他的目光移至角落的落款时,心脏几乎骤停,那赫然是“清晖老人王翚”!林墨倒吸一口凉气。王翚,清初“四王”之一,画坛正统的集大成者,被誉为“画圣”,其真迹在当世已是凤毛麟角,每一幅都堪称国宝。眼前这幅《秋山万木图》,若为真品,其价值已非简单的金银可以衡量,那是足以成为世家传家之宝,引得无数藏家竞折腰的艺术瑰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那些玉器之上。它们静静地躺在锦缎中,不像金银那般夺目,却自有一种温润通透、内蕴光华的气质。一枚龙凤呈祥玉佩,采用上等和田青白玉,雕工精湛,纹饰古朴,包浆厚实莹润;一支兰花头玉簪,材质竟是罕见的羊脂白玉,油润细腻,洁白无瑕,显然是昔日豪门贵妇的心爱之物;还有一件双螭纹玉璧,玉质青绿,带有天然沁色,形制古雅,纹饰充满力量感,竟有战国遗风。这些玉器,无论材质、工艺还是年代,都属上乘,每一件都凝聚着匠人的心血与时光的沉淀,显然都价值不菲,是承载着历史与文化的珍贵遗存。
林墨靠在椅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灯光摇曳,映照着他惊疑不定的面庞。这笔横财,带来的不仅是狂喜,更有一股沉重的不安。这些珍宝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与过往?
说实话,面对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谁能不动心?这笔财富足以让他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过上优越的生活。
然而,当他想起陈老先生捧着族谱时那激动的泪水,想起这个家族为保护传统文化而做的努力,想起信封上那句金银有价,传承无价的嘱托,内心的贪念渐渐消退。这些财富承载着一个家族的记忆和荣光,更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变迁。
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天亮时分,林墨做出了决定。他亲自动手,用水泥将暗格牢牢封死,并在表面做了巧妙的伪装,使之与周围的墙面毫无二致。紫檀木箱被他用油布层层包裹,重新放回了暗格深处。这个秘密,他只深深埋在自己心里。
做完这一切,林墨走出房间,晨光洒满院落。那棵海棠树虽然经历雷击,却仍然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林墨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是这座老宅的新主人,更成为了一个跨越时空的守护者。而这座四合院里埋藏的秘密,将在他手中继续传承,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一九七0年的初夏,北京城笼罩在一片热烈的政治氛围中。长安街上红旗招展,到处张贴着向先进典型学习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标语。在这片红色浪潮中,林墨等四人的事迹已经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无数知识青年追捧的榜样。
与此同时,在黑河535农场,一对中年夫妇正在田间劳作。他们就是丁秋红的父母——丁明远夫妇。这一年来,他们一直在农场接受改造,虽然心中满是冤屈,可又没地儿说理去。
“丁明远!李淑芬!”
一声嘹亮的呼喊打破了田间的沉闷。场部那个年轻的通讯员一路小跑过来,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场长叫你们,马上去办公室!马上!”
夫妻俩同时直起腰,手中的锄头险些滑落。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惧与不安。这些年来,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召唤”,那往往意味着又一场不知缘由的批判,或是一纸更严酷的处理决定。李淑芬下意识地靠近丈夫,手指冰凉。
怀着赴死般的心情,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场部那栋低矮的砖房。然而,场长办公室里的气氛,却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场长,此刻竟亲自迎到门口,脸上带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甚至有些局促的笑容。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场长居然拿起桌上的暖水瓶,亲手给他们一人沏了一杯茶水,茶叶的碎末在浑浊的热水中缓缓舒展开来。
“老丁啊,淑芬同志,坐,快坐!”场长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异样的热情,“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丁明远的心脏猛地一缩,紧张地攥住了妻子冰冷的手,喉咙发紧:“场……场长,什么消息?”他几乎不敢去猜。
场长用力一拍大腿,声音因激动而提高了八度:“经过组织上重新调查、仔细审查,你们的案子,已经彻底查清楚了!完全是冤枉的!是错案!”
这句话如同一道强烈的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他们头顶长达一年多的阴霾。夫妻俩彻底愣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场长继续激动地说:“多亏了林墨同志!是他仗义执言,想办法把你们的情况直接反映给了市里的领导,引起了高度重视!现在由我口头传达给你们平反的精神!调你们回北京,恢复你们原来的工作和名誉!这些日子你们也不用再出工了……”他顿了顿,又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透露了一个更具象征意义的讯息:“当初整你们的那位领导,也已经下台了!”
信息量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他们死寂的心湖里炸开万丈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