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暗列车的阴影如同粘稠的墨汁，即使脱离了那个空间，依旧在心底留下了难以轻易抹去的痕迹。
回归现实后的几天，蚀光会安全屋内的气氛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刻意维持的平静。
胡尚锋没有立刻安排新的任务，而是强制小队进入了休整期。
上午是固定的体能恢复和战术配合训练，下午则安排了简单的心理疏导课程，由一个说话慢条斯理、戴着金丝眼镜的心理咨询师通过视频进行，效果如何暂且不论，至少提供了一个宣泄和梳理情绪的渠道。
训练室内，顾溟刚刚结束一组反应速度测试，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走到场边，拿起水瓶灌了几口，目光有些出神，渊瞳异常安静，那种时刻存在的、仿佛被无形之物注视的轻微刺痛感似乎减弱了些许。
他能感觉到，经过列车上数次极限使用，尤其是最后净化核心时那庞大的意志灌注，自己对这双诅咒之眼的掌控力，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提升。
就像一直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现在那层玻璃似乎变薄了一点，能隐约窥见其后更深远、也更危险的景象。
但当他试图主动去“触摸”那层界限，想要看得更清时，却感到一种滞涩，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垒横亘在前。
“嘿，溟哥，发什么呆呢？”刘瑞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瑞刚和胡尚锋对练完，浑身热气腾腾，脸上却满是兴奋。
他凑到顾溟身边，用毛巾胡乱擦着汗，压低声音，带着点炫耀的语气说：“感觉怎么样？我跟你说，经过列车那一遭，我感觉跟我们家那几位老爷爷更默契了！”
他伸出右手，一张青色卡片【武圣·关羽】瞬间在指尖凝聚，又随着他心念一动，化作青光消散，并未真正召唤。
“看见没？收放自如！而且，”他挤眉弄眼，表情更加得意，“庞老爷子最近开发了新玩法，共享感官！虽然不能直接让他们出来打架，但可以短暂借用一点点他们的感知！”
“你猜怎么着？我昨天偷偷用这招，把基地食堂里所有隐藏菜单、哪个窗口阿姨手不抖、甚至后厨老师傅的独家调料配方都尝了一遍！啧啧，那味道，绝了！”
顾溟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有些无语，又有点想笑。
这家伙的神经粗得堪比缆绳，似乎再可怕的经历也无法长久影响他那乐天或者说脱线的性格。
“你就不怕庞统先生嫌你烦？”
“嘿嘿，老爷子嘴上说我胡闹，其实也挺好奇的。”刘瑞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关二爷和张三爷倒是没啥意见，反正有架打就行。”
另一边，姜砚知正坐在电脑前，整理着关于常暗列车的详细报告。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冷静，偶尔，她会停下来，调出列车内部结构的记忆草图，补充一些细节，或者标注出那些“乘客”的行为模式分析。
对她而言，将混乱的经历转化为有序的数据和逻辑链条，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平复方式。
…………
大学校园里，汐月抱着书本，走在林荫道上，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看起来和周围其他学生没什么不同，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这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顾溟回来后，虽然看起来一切正常，甚至还主动约她吃了顿饭，但她能感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以及某种……沉淀下来的东西。
那不是简单的劳累，更像是在极短时间内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砺后，留下的一种烙印。
更让她不安的是，在极度担忧他的时候，她的眼前会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些极其短暂、极其模糊的画面。
比如，昨天顾溟训练时不小心手背在器械上擦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而在那之前几个小时，她正因为联系不上他而焦虑时，眼前就飞快地闪过了一个类似的、顾溟手部受伤的模糊影像，只是当时影像更破碎，看不清细节，她只以为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还有一次，她午睡时梦见顾溟被一道黑影击中胸口，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
虽然很快证实只是噩梦，但那种真实的心悸感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是我想太多了吗？还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汐月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念抛开。
她拿出手机，给顾溟发了条信息：“晚上有空吗？我煲了汤，给你送过去？”
…………
安全屋的小型训练室内，只剩下顾溟和胡尚锋。
“感觉怎么样？渊瞳的状态。”胡尚锋看着顾溟，语气严肃。
“比之前……稳定一些。”顾溟斟酌着用词，“好像能稍微控制它吸收信息的流量了，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无差别地接收所有细节，负担小了点，但是……”
他顿了顿，指向自己的双眼，“当我尝试主动去看得更深，或者想激发更强的力量时，能感觉到一层壁障，很坚固。”
胡尚锋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这是正常现象，每一次生死边缘的挣扎，都可能刺激蚀印的成长，但成长不等于掌控。”
“渊瞳的危险性你比我更清楚，越是感觉到瓶颈，越不能冒进。”
他加重了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稳扎稳打，熟悉它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彻底掌控已有的力量，比盲目追求突破更重要。”
“否则，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蚀化的风险，始终悬在头顶。”
顾溟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明白胡尚锋的担忧，也清楚自己能力的危险性。
但内心深处，那种对力量的渴望，以及对可能无法保护重要之人的焦躁，如同细微的火苗，始终未曾熄灭。
他渴望变得更强，至少，要强到足以在面对常暗列车那样的存在时，不再如此被动和无力。
“我明白，胡队。”顾溟沉声应道。
…………
与此同时，在蚀光会总部一间守卫森严的会议室里，一场高层会议正在召开。
巨大的环形光屏上闪烁着各种数据和图表。
“……综上所述，常暗列车事件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其核心污染被清除，短期内应不会在相同区域重现。”一名负责情报分析的中年男子汇报完毕。
主持会议的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者点了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痕镜小队此次表现超出预期，记功一次，资源配额相应提升。”
他话锋一转，调出了另一份文件，“现在，讨论下一个议题，边境地区，近期监测到多起不明能量波动，强度不高，但出现频率异常。”
“同时，海关和边境巡逻队反馈，涉及特定玉石的走私活动近期异常活跃，尤其是那些蕴含微弱灵智波动的灵玉。”
光屏上显示出边境地图，几个区域被标红，旁边附带着一些模糊的能量波形图和缴获的玉石照片。
“怀疑与邪使团残余势力的活动有关，或者……出现了新的、对灵智能量感兴趣的势力。”
老者声音低沉，“需要派遣一支经验丰富的小队前往调查，查明能量波动源头，并尽可能摸清玉石走私的流向和目的。”
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众人都在权衡。
…………
顾溟结束了下午的单独训练，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体内的灵智依旧有些空乏，精神上的疲惫感也难以完全消除，他拿起手机，看到了汐月发来的信息，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好，我等你。”他回复道。
想到晚上能喝到汐月亲手煲的汤，能暂时抛开蚀印者、灾魇、灵智这些沉重的话题，享受片刻平凡的温馨，他心中的焦躁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但当他放下手机，目光无意间扫过训练室墙壁上那面光洁如镜的合金板时，看到镜中自己那双似乎比往常更加幽深的眼睛，那一丝对力量不足的焦躁，又悄然浮上心头。
平静的日子之下，涟漪已然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