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庭院中,亲卫们将长矛扎进盛满火油的陶罐,点燃的布条在矛尖熊熊燃烧,如同一队手持火炬的幽灵。他们颤抖着用染血的衣襟蘸取水缸中最后的清水,迅速涂抹在斑驳的盾牌上——那些盾牌有的刻着家族徽记,有的还残留着前日抵御攻城锤的凹陷。清水在火光中蒸腾成白雾,混合着焦油的浓烟,亲卫们的脸上沾满黑灰,汗水与血迹交织,在盾牌反射的火光中,他们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府门门槛前,一名佝偻的老仆跪在青石板上,颤抖的手捧起一坛封存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坛口的泥封早已在混乱中破碎,酒香混着焦糊味在空气中弥漫。他将酒液缓缓倾倒在门槛两侧,琥珀色的酒液瞬间被火舌舔舐,腾起青蓝色的火焰,像是一道燃烧的护城河。老仆布满皱纹的脸上淌着泪水,却咧嘴笑了,酒坛碎裂的声音与他的喃喃自语混在一起:老爷最爱这坛酒......火焰映红了他的眼眸,映出他身后那扇即将被攻破的城门,也映出这座城最后的尊严。
钟振邦的书房内,烛火摇曳。他将一柄祖传的青铜佩剑放进匣中,剑柄上的“守土”二字在火光中泛着暗金。书案上摊开的羊皮卷写着半阙未完成的《临终赋》,最后一行墨迹未干:“愿后人知此城,曾有血火照山河。”窗外传来马蹄铁碾过碎石的声响,张猛正在院中清点亲卫人数,一百零三——比他报数时多了三人,是方才从死伤中抢回的断臂残兵。
府外的喊杀声如潮水般涌来,却在这一刻突然静默。仿佛整座城都在屏息等待某个时刻。突然,一声巨响自南城墙传来——那是联军的攻城槌撞碎了最后一道砖石。火光中,钟振邦最后望了一眼这座他曾亲手修缮过的府邸,转身走向院门。他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影壁上,像极了一道即将消逝的碑文。
府后的小径上,一具具倒伏的守卫像散落的棋子。某个岔口处,半卷焦黑的《临沂志》被马蹄踏进泥泞,封皮上钟氏修三个字在雨中洇成模糊的墨团——那是钟振邦祖父主持编纂的典籍,此刻却成了战场的垫脚石。两名亲卫抬着受伤的同袍匆匆掠过,血迹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红线,与檐角滴落的雨水混成暗红的溪流。
偏院的藏书阁里,三盏铜烛台仍在燃烧。最西侧的烛台上,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火光中勾勒出城主幼时练字的笔迹:宁为玉碎。东侧的烛台下压着半幅家训,被热浪扭曲的宣纸上,守土有责四个字正在炭化,却仍倔强地保持着方正的笔锋。
祠堂的门扉半掩,香炉里三炷残香摇曳欲灭。供桌上,钟氏历代先祖的牌位在火光中投下斑驳的阴影。一名亲卫突然单膝跪地,将佩刀横在胸前:老爷,若此身得存,必重修祖祠!他的声音嘶哑,却让身后二十名断臂残兵齐齐叩首,震落了梁间积攒多年的尘灰。
当钟振邦踏上府门石阶时,檐角的青铜风铃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那是三年前他亲自悬挂的报时器,此刻却在火光中扭曲成狰狞的兽面。他驻足凝视那片焦黑的瓦当,恍惚看见自己三十年前初任城主时,在这里接过的守城密钥,正随着最后的木梁轰然坠落。
府门外,张猛已策马等候。他手中长枪的尖端挑着一截断箭,血珠顺着枪缨滴落,在马鞍上晕开深红的痕迹。钟振邦最后回望一眼廊下飘摇的灯笼,那抹猩红突然被狂风卷起,如同一只挣扎着飞向夜空的血色蝴蝶。百步之外,南城门的火光已映红了整片天空,而他们身后,府邸的轮廓正在火海中逐渐融化。
马蹄扬起漫天尘土,亲卫们的铠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张猛突然勒马回头,将一卷染血的羊皮地图塞进钟振邦手中:老爷,这是北门的守军布防图……话音未落,一支流矢擦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道血痕。钟振邦紧紧攥住地图,地图边缘沾着的血珠,与羊皮上标注的二字混成模糊的朱砂。
当他们冲出府邸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晨曦穿透浓烟,在城墙缺口处投下斑驳的光影。亲卫们高举着染血的旌旗,旗帜上字在风中猎猎作响。某个转角处,一株老槐树仍在燃烧,焦黑的树干上挂着半幅残破的告示,依稀可见城破之日,百姓可至此避难的字样——那是三天前钟振邦亲笔所书,此刻却成了他们突围的路标。
策马狂奔中,钟振邦突然感到袖口一紧。张猛回头喊道:老爷,您腰间的玉坠掉了!那枚刻着的羊脂玉,此刻正悬在府门的铜环上,在火光中泛着幽微的光。钟振邦没有回头,只是哑声说道:那是我祖父留下的......让它陪着这座城吧。马蹄声渐远,府邸的轮廓在火光中彻底崩塌,只留下那枚玉坠,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一滴悬而未落的泪。
然而,他们刚冲出府门,就被李怀瑾堵了个正着。
“钟振邦,你终于出来了!”李怀瑾手持长剑,稳稳地横在身前,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挡在钟振邦面前,眼神冰冷如刀锋。
钟振邦看着眼前的李怀瑾,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他不禁回想起往昔岁月,那时的李怀瑾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笑容清澈如山间溪流,眼神中满是对世界的善意与好奇。钟振邦曾亲眼见过他在府中嬉戏打闹,天真烂漫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喜爱。那时的阳光似乎也格外温暖,照在李怀瑾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仿佛他是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存在。钟振邦还记得,自己曾多次在花园的角落里看到他与伙伴们玩耍,那爽朗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童真和欢乐。
可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剑锋所指,杀气腾腾,曾经的纯真早已被仇恨与决绝所取代。那清澈的眼神如今充满了寒意,仿佛能冻结一切,嘴角也没有了往日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酷的决绝。钟振邦仿佛看到了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残酷痕迹,每一道痕迹都代表着他们之间无法挽回的裂痕。曾经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强大的对手,一个带着满腔仇恨要与他决一死战的人。
世事无常,命运弄人,钟振邦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他深知,两人之间已再无回头之路,唯有这一场生死对决在所难免。这命运的转折,让他感到无奈又悲痛,曾经的温情回忆如今只能成为心中最沉重的负担。在这场无法避免的对决中,或许唯有以命相搏,才能给这段纠葛画上一个句号。钟振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哀,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