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的一个早上，何尘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一个装文件的公文包，这就是他在清江镇工作以来的全部家当。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推开窗，愣住了。
镇政府大院外，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黑山村老支书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身后是黑山村的村民；
养殖大户老王提着个篮子，旁边站着几个合作社的负责人；
更远处，还有不少镇上的居民。
何尘急忙下楼，刚走出宿舍楼，人群就围了上来。
何书记，听说您今天要走，大家伙儿都想来送送。老支书握住他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微微发抖。
何尘记得第一次见老支书时，这位老人对他这个被贬下来的干部爱搭不理。
是黑山村的旅游项目，让老人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这是村里几个老伙计连夜赶出来的。老支书递过来一个竹雕，雕的是清江镇的山水，连青龙涧的瀑布都栩栩如生，留着做个念想。
养殖大户老王把篮子塞过来：自家鸡下的蛋，还有新摘的野菜。到了县里，别忘了咱清江镇的味道。
何尘接过篮子，看见里面除了鸡蛋、野菜，还有一小罐蜂糖李干。
那是清江镇特产，为了推广这个产业，他没少往果园跑。
何书记，我家的民宿这个月又接了三个旅游团。一个年轻人挤上前，多亏了您当初帮我们办贷款。
合作社的蔬菜昨天刚发往省城，签了长期合同。另一个中年妇女红着眼圈，您可得常回来看看。
何尘一一应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些面孔，这些声音，都是他这两年来一点一滴积累的宝贵财富。
高剑开车过来时，看到这场面也愣住了。
他摇下车窗：何书记，该出发了。
何尘最后看了眼镇政府的大门。
他就是在这里开始了新的征程；现在，又要从这里出发去下一个战场。
上车后，高剑看了眼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人群，感慨道：何书记，你这几年没白干。
何尘轻轻抚摸着那个竹雕，没有说话。
车子驶出清江镇，沿着盘山公路向县城方向开去。
晨雾还未散尽，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县里的情况，比清江镇复杂得多。高剑打破沉默，赵逸飞最近动作很多，王阳已经彻底倒向他了。
何尘点头：意料之中。周本生倒台，赵逸飞急需在县政府内部安插新的眼线。
还有周婧。高剑语气凝重，赵逸飞把她安排进了一个特殊培训，看样子是要重点培养。
周婧......何尘想起那个曾经单纯的女教师，不禁叹了口气，她选择了这条路，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车子驶入县城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八点半，车子驶入上源县政府大院。
比起清江镇政府那个略显局促的院子，这里显然气派得多。
八层高的办公大楼巍然矗立，楼前国旗迎风飘扬，停车场里已经停了不少公务车。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拎着公文包走进大厅，迎面看见墙上挂着的“为人民服务”五个鎏金大字。
“您好，何县长，我是政府办的工作人员小杨，请跟我上楼”小周说着，接到何尘手中的行李。
“您的办公室在三楼，318房间。杨主任这会儿在开会，让我先带您过去。”
318房间位于三楼走廊最尽头，朝北的方位让整个房间显得阴暗潮湿。
小周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这间办公室空置很久了，昨天才简单打扫了一下。”小周难为情说着，递过钥匙，“您先熟悉一下环境，杨主任开完会就过来。”
何尘环顾四周。
办公室不到十五平米，墙皮有些剥落，桌椅都是老旧的款式，唯一的一扇窗户正对着后面的锅炉房。
他放下公文包，轻轻擦去桌上的灰尘。
清江镇党政办主任苏晓的电话打了过来。
“老领导，汪伟的调动手续已经办好了，他明天就能过去报到。听说要跟你去县里跟您当秘书，激动得一晚上没睡。”
“让他做好准备，县里不比镇上。”
汪伟是何尘在镇江镇安监办时的下属，何尘对他知要知底的。
他向秦娅申请把汪伟调到县政府办，为自己当秘书。
还有一些人事上的想法，何尘准备过几天，向秦娅提出来。
刚挂断电话，门口传来敲门声。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杨文明站在门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程式化的笑意。
“何副县长，欢迎欢迎。刚才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没能亲自迎接，实在抱歉。”
何尘与他握手：“杨主任客气了。”
杨文明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假意皱眉：“这间办公室条件差了点，暂时委屈何副县长了。等以后有合适的办公室，第一时间给您调整。”
“没关系，能办公就行。”
“方县长知道您今天报到，特意安排十点钟，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杨文明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小时，您先准备一下。”
杨文明离开后，何尘仔细检查了办公室。
在文件柜顶部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装置——微型摄像头。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整理文件，心里却明白了今天的处境绝非偶然。
九点五十分，何尘准时来到县长办公室门外。
王阳坏笑着，让他稍等，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
十点半，办公室门终于打开，方川江正在送一位局长出来。
看到何尘，他故作惊讶：“何副县长来了？快请进。”
方川江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足足是何尘那间的三倍大。
红木办公桌气派非凡，墙上一幅“海纳百川”的书法格外醒目。
“何副县长在清江镇干得不错啊。”方川江在办公桌后坐下，语气不冷不热，“县里决定让你分管农林水、信访维稳、退役军人事务、旅游等工作，这些都是重要领域，相信你能胜任。”
何尘心里清楚，这些看似重要的分工，实际上都是最难出成绩的领域。
农林水投入不足，安全生产和信访维稳都是责任重大，退役军人事务敏感复杂。
招商引资倒是容易出成绩，但是上源县作为一个偏农业的县，自然禀赋和地理位置，相比云城市其他区县，都处于劣势，工作难度巨大。
不过，作为一个新进入县政府班子的新领导，按理说只能无条件接受。
何尘认为，方川江明显在打压。
“方县长，关于我的分工，不知道秦书记是什么意见?”
方川江见何尘把秦娅抬出来，不耐烦道：
“我之前跟书记沟通过的！”
心想方川江是否跟秦娅沟通过，他一问秦娅便知。何尘不想再和他过多争辩，只甩了一句话：
“还是等常委会上通过再说！”
方川江脸色一沉，没想到何尘初来乍到，这么不识抬举。
“那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