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第二天的午后，日头正烈，晒得苏家村的泥土路都泛着白气，连院墙外的狗都懒得吠，蜷缩在树荫下吐着舌头。赵秀兰没去地里，在家门口的老槐树下择菜，竹篮里的菠菜带着清晨的露水，翠绿得喜人——这是特意给桃儿留的，考完试回来炒着吃，清爽解腻。
她手里的动作麻利，眼神却时不时飘向村口的方向，心里惦记着正在考场里的苏念桃。昨天桃儿说考得挺好，可她还是放不下心，总怕孩子在考场里紧张，或是中暑。灶上温着绿豆汤，是早上天不亮就熬好的，放了冰糖，等桃儿回来，正好能喝上一碗凉丝丝的，败败火。
“秀兰嫂子，忙着呢？”
尖细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点刻意的热络，又藏着几分不怀好意。赵秀兰抬头一看，是李娟，李伟的妹妹，也就是她那没过门的“小姑子”。这姑娘跟她哥一样，游手好闲，嘴还碎，平日里就爱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根，赵秀兰向来不怎么待见她，可碍于两家有过提亲的茬，面上也得敷衍两句。
“是娟儿啊，有事？”赵秀兰低下头，继续择菜，语气淡淡的，没什么热情。
李娟晃着两条麻花辫，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眼神在赵秀兰身上扫了一圈，又瞥了眼院里，像是在找什么人。“没啥事，就是刚从公社回来，路过这儿，过来看看。”她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却故意让旁边纳鞋底的王大娘也能听见，“嫂子，我听说，昨天我哥去考场拦苏念桃，被她怼回来了？”
赵秀兰择菜的手一顿，眉头皱了起来。李伟拦桃儿的事，桃儿回来没细说，只说遇到个无赖，让她打发走了，她没想到李娟竟然知道了。“小孩子家考试，别让不相干的人去添乱。”赵秀兰没好气地说，语气里带着不满。
李娟却像是没听出她的不快，反而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讥讽：“不相干？苏念桃可是我哥没过门的媳妇，我哥关心她，不是应该的吗？倒是她，架子挺大，我哥好心劝她别白费力气，她还不领情，真是给脸不要脸。”
这话像是针，扎得赵秀兰心里不舒服。她抬起头，看着李娟：“娟儿，话可不能这么说。桃儿考大学是正事，是为了将来有出息，不是白费力气。你哥要是真为她好，就该让她安心考试，别在旁边扯后腿。”
“哟，嫂子这是心疼了？”李娟挑眉，语气更冲了，“我看她不是忙着考试，是忙着跟别的男人拉扯吧？”
这话一出，赵秀兰的心猛地一沉，旁边纳鞋底的王大娘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看了过来。村里的闲言碎语最是可怕，桃儿正在高考的节骨眼上，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影响了考试不说，将来就算考上大学，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娟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秀兰的声音冷了下来，手里的菠菜被她攥得发皱。
李娟见她动了气，反而更得意了，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巷子里路过的几户人家都能听见：“什么意思？就是我昨天在公社中学门口亲眼看见了！苏念桃考完试，跟陆瘸子在老槐树下待了半天，陆瘸子还给她递水，两人有说有笑的，那亲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啥呢！”
“陆瘸子”三个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赵秀兰的心里。陆沉渊是个好孩子，可惜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腿有点不方便，村里总有不长眼的人叫他“瘸子”，赵秀兰从来不许家里人这么叫，觉得太伤人。可李娟竟然当着她的面这么喊，还污蔑桃儿和他不清不楚。
“你胡说八道什么！”赵秀兰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竹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菠菜撒了一地。她的脸色涨得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平日里温和隐忍的模样荡然无存，眼神里满是愤怒和警惕，“陆大哥是好心给桃儿送水，孩子考完试渴了，喝口水怎么了？邻里之间互相照应，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了？”
李娟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又梗着脖子道：“照应？有这么照应的吗？孤男寡女在树荫下待那么久，说那么多话，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苏念桃可是我哥的人，她这么做，不是丢我们李家的脸吗？也丢你们苏家的脸！”
“李家的脸？”赵秀兰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我女儿光明正大地考大学，行得端做得正，没偷没抢，没招谁没惹谁，凭什么丢你们李家的脸？倒是你们李家，李伟在考场门口拦着我女儿，不让她考试，说些浑话扰乱她的心神，这才是丢人的事！”
她越说越气，想起昨天桃儿回来时，虽然说没事，可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委屈，想必是被李伟欺负得不轻。她平日里总劝桃儿忍一忍，凡事以和为贵，可现在，有人敢这么污蔑她的女儿，毁她女儿的名声，她再也忍不了了。
“李娟，我告诉你，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赵秀兰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凌厉得像刀子，“桃儿是我苏家养大的女儿，她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会做那些不清不楚的事！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败坏我女儿的名声，我就撕烂你的嘴，让你知道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任由你欺负的！”
她的声音又急又狠，带着农村妇女护犊子的泼辣劲儿，平日里的懦弱和隐忍，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为了女儿，她可以放下所有的顾虑，变成最坚硬的铠甲。
李娟被她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一向老实巴交、逆来顺受的赵秀兰，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那眼神里的狠厉，让她心里直发怵。她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柴火堆。
“秀兰嫂子，你……你别这么凶啊，我就是随口说说……”李娟的声音弱了下去，没了刚才的嚣张。
“随口说说？”赵秀兰冷笑，“这种话能随口说吗？我女儿还在考场里考试，要是因为你的谣言影响了她，我跟你没完！”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篮，狠狠瞪了李娟一眼，“赶紧走！别在我家门口碍眼，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桃儿的坏话，我绝不饶你！”
旁边的王大娘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秀兰，别气别气，娟儿年纪小，不懂事，随口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又转头对李娟说，“娟儿，还不快走？没看见你嫂子生气了吗？以后可别乱说话了，影响多不好。”
李娟早就想走了，被王大娘这么一劝，连忙点点头，对着赵秀兰嘟囔了一句“我说的是实话”，然后转身就跑，脚步慌乱，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口。
看着李娟跑远的背影，赵秀兰胸口的气还是没顺过来，她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手还在微微发抖。刚才那股泼辣劲儿，是她这辈子都没怎么有过的，可她不后悔——只要能护住桃儿，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秀兰，你也别太气了。”王大娘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娟儿那丫头，就是嘴碎，没坏心眼，就是爱搬弄是非。你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不值得。”
“大娘，我不是气她，我是气她毁桃儿的名声。”赵秀兰的声音带着委屈和后怕，“桃儿多不容易啊，苦读了十几年，就盼着这次高考能考上大学，走出这个村子。要是因为这些谣言，让她心里有了负担，考不好怎么办？就算考上了，被人说三道四的，她将来在外面怎么做人啊？”
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她这辈子没读过书，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就盼着儿女能有出息，不用像她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受别人的气。桃儿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希望，她绝不能让任何人毁了桃儿的前途。
“你放心，桃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心里有数，不会被这些闲话影响的。”王大娘安慰道，“再说了，村里的人谁不知道桃儿是什么样的人？勤奋好学，老实本分，没人会相信李娟的鬼话的。”
“话是这么说，可架不住人多嘴杂啊。”赵秀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菠菜，“我就怕这些话传到李伟耳朵里，他又去骚扰桃儿。那孩子，也是个浑的。”
“李伟那边，你也别担心。”王大娘说，“昨天他拦桃儿的事，村里不少人都知道了，大家都觉得他做得不对。再说了，要是他真有脑子，就该知道桃儿要是考上了大学，是他高攀了，他要是再敢胡来，别说你不答应，村里的人也不会饶他的。”
赵秀兰点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她知道王大娘说得有道理，可为人父母的，总是免不了担心。她把菠菜放进竹篮里，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怎么样，谁要是敢欺负桃儿，毁她的前途，我赵秀兰就跟谁拼命。以前我总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可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事，不能忍，越忍别人越觉得你好欺负。”
王大娘看着她，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做娘的，就得护着自己的孩子。桃儿有你这么个娘，是她的福气。”
赵秀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疲惫，却更多的是坚定。她拎起竹篮，往厨房走去：“大娘，谢谢您。我去把菜洗了，等桃儿回来，就能做饭了。”
“哎，好。”王大娘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也替她高兴。以前总觉得赵秀兰太懦弱，容易受欺负，今天见她为了女儿，敢跟李娟翻脸，才知道，母爱能让人变得多么强大。
回到厨房，赵秀兰把菠菜洗干净，放在案板上，却没心思切。她走到灶前，掀开锅盖，看着里面温着的绿豆汤，心里又想起了桃儿。她想起桃儿小时候，跟着她去地里干活，小小的身影，却很懂事，从不哭闹；想起桃儿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做作业，就算是在煤油灯下，也能学得很晚；想起桃儿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眼里的光，还有她和苏老实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这些年，家里穷，供桃儿读书不容易，她和苏老实没日没夜地干活，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让桃儿能多学些知识，将来能有个好出路。桃儿也争气，学习从来不用他们操心，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第一名，是全村人都羡慕的好姑娘。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毁了桃儿的希望。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苏老实的声音：“秀兰，桃儿回来了吗？”
赵秀兰连忙走出厨房：“还没呢，估计也快了。你咋回来了？不干活了？”
“地里的活差不多了，回来看看。”苏老实走进院子，身上沾着泥土，额头上满是汗珠，“桃儿今天考的啥？难不难？”
“考的理综，我也不懂难不难，就盼着她能顺顺利利的。”赵秀兰把毛巾递给他，“快擦擦汗，灶上温着绿豆汤，喝点解解渴。”
苏老实接过毛巾擦了擦汗，喝了碗绿豆汤，才问道：“刚才我在村口，听人说李娟来咱家了？还跟你吵起来了？”
赵秀兰心里一沉，没想到这事传得这么快。她把李娟来挑拨离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老实，包括李娟污蔑桃儿和陆沉渊不清不楚的话。
苏老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这个李娟，真是太不像话了！满嘴胡言乱语！”他气得脸色发青，“桃儿那么好的孩子，她怎么忍心这么污蔑她？还有李伟，昨天拦着桃儿，今天他妹妹又来造谣，这李家的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我也是气不过，才跟她吵起来的。”赵秀兰说，“我怕这些话传到桃儿耳朵里，影响她考试。”
“吵得好！就该跟她吵！”苏老实一拍桌子，“以后她再敢来胡说八道，不用你动手，我来收拾她！咱们桃儿清清白白的，绝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践！”
他平时话少，性格也老实，可涉及到女儿的名声和前途，他也变得格外强硬。在他心里，女儿是他的命根子，谁也不能欺负。
“我就是担心，这事要是传开了，对桃儿不好。”赵秀兰叹了口气。
“传开了又怎么样？”苏老实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桃儿行得端做得正，村里的人都看在眼里，谁会相信李娟的鬼话？再说了，陆沉渊那孩子，咱们也了解，老实本分，乐于助人，给桃儿送口水，怎么就成了不清不楚了？纯粹是无稽之谈！”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苏念桃的声音：“爹，娘，我回来了！”
两人连忙迎了出去。苏念桃背着书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神采奕奕。看到父母，她露出了笑容：“爹，娘，我考完了！”
“考完了就好，考完了就好！”赵秀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累坏了吧？快进屋歇着，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菠菜炒鸡蛋。”
苏念桃点点头，走进屋里，放下书包，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两天的高考，像一场漫长的战役，终于结束了。她看着父母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爹，娘，我考得挺好的，应该能考上。”
“那就好，那就好。”苏老实笑得合不拢嘴，“不管考得咋样，你在爹娘心里，都是最棒的。”
赵秀兰拉着她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李娟来造谣的事告诉她——她不想让女儿刚考完试，就被这些烦心事影响心情。等过段时间，这件事淡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苏念桃似乎察觉到了父母的异样，疑惑地问：“爹，娘，你们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赵秀兰连忙摆手，笑着说，“就是高兴，你终于考完了。快坐下歇着，娘去做饭。”
说着，她就转身走进了厨房，脚步有些匆忙。苏念桃看了看父亲，苏老实也连忙说：“没事，你娘就是太高兴了。你累了，赶紧歇着，我去给你烧点水，洗把脸。”
苏念桃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再多问。她知道，父母肯定是为她担心了，现在她考完了，他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她走到院子里，坐在老槐树下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天空。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美得像一幅画。高考结束了，她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的一页。她想起了陆沉渊递来的那壶温水，想起了父母的叮嘱，想起了自己暗暗许下的誓言，心里充满了希望。
她不知道，李娟的挑拨虽然被母亲挡了回去，却并没有就此平息。李娟跑回家后，把赵秀兰骂她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李伟的娘，李母本就因为李伟考得不好而心烦，听到这话，更是气得不行，当即就扬言要去找苏家算账。
而躲在屋里的李伟，听到苏念桃和陆沉渊的事，更是妒火中烧。他本来就因为考砸了而心里窝火，又怕苏念桃考上大学后甩了他，现在听到这话，更是觉得苏念桃是故意给他戴绿帽子，心里的怨恨和恶毒又加深了几分。他暗暗发誓，就算苏念桃考上了大学，他也绝不会让她好过，一定要让她乖乖留在村里，跟他定亲。
一场新的风波，正在李家坳悄然酝酿。而苏念桃一家，还沉浸在高考结束的轻松和喜悦中，没有察觉到，一张针对苏念桃的恶意大网，正在慢慢收紧。
晚饭时，苏念桃吃得很香。菠菜炒鸡蛋的香味，绿豆汤的清甜，还有父母脸上的笑容，都让她觉得无比幸福。她跟父母说着考场里的趣事，说着同村考生的反应，却对李娟的挑拨和潜在的危机一无所知。
赵秀兰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将来有什么风浪，她都会挡在女儿前面，护她一世周全。她知道，从她为女儿怒斥李娟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隐忍的懦弱女人了——她是苏念桃的娘，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夜色渐浓，苏家村陷入了宁静。苏念桃躺在床上，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不知道，等待她的，除了金榜题名的喜悦，还有一场关于名声、亲事和前途的激烈较量。而她的母亲赵秀兰，也将在这场较量中，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