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田亩册的难题（炎武元年秋）
炎武元年的秋天，比往年似乎来得更燥一些。睦州城头那场血战的腥气还没散干净，杭州府衙大堂里，已经弥漫起另一股看不见的硝烟味儿——不是刀兵相见，却同样呛得人脑仁疼。
这味儿，是从堆满桌案、快要摞到房梁那么高的一叠叠发黄、发霉的旧账册里散发出来的。霉味儿、灰尘味儿，还夹杂着一股子陈年墨汁和蠹虫啃过的酸腐气。赵普，这位新朝的大管家、同平章事领户部尚书，这会儿正对着一本摊开的大册子，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册子上密密麻麻写着“某乡某保某户，田若干亩，地若干顷”，可赵普瞧着，就跟看天书差不多——这里头的水分，怕是比西湖的水还多！
方腊方大王在城外校场盯着庞万春操练新兵，喊打喊杀声隐约可闻。那是明刀明枪的仗，好打。可赵普眼前这场仗，是跟一堆烂纸、还有纸后面那些藏着掖着的人心打交道，软刀子割肉，更磨人。
“均田令”？大王金口一开，说起来轻巧，三个字儿！可真要把它变成白纸黑字、钉死在田头地角的田契，分到那些面黄肌瘦的佃户手里，这里头的弯弯绕，比钱塘江的潮水还乱！
“啪！”赵普没好气地把册子合上，激起一阵灰尘，呛得他直咳嗽。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同样一脸愁容的方百花。这位新封的翊卫将军、领内府事的女中豪杰，此刻也没了阵前的飒爽，袖口沾着墨点，正对着一本册子发愣。
“百花将军，你那边清丈田亩的队伍，派出去了？”赵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问道。
方百花抬起头，叹了口气：“派出去了！赵先生，您是不知道，难呐！我带人去了城西张百万那个庄子，好家伙，那阵仗！张家老大带着一帮子管家仆役，点头哈腰，好茶好水伺候着，可一说到量地，就开始哭穷！说什么年景不好，地里歉收，好多田都撂荒了，求咱们缓缓再量。”
赵普冷笑一声：“撂荒？他张百万家的田，那是插根筷子都能发芽的肥地！我看他是想把好田说成坏田，瘦田报成肥田，跟咱们玩虚报瞒产的老把戏！”
“谁说不是呢！”方百花来了气，“还有更气人的！我们找到几个老佃户，想问问实际种了多少地。好嘛，那些佃户，看见我们跟看见鬼似的，躲躲闪闪，问啥都说‘不清楚’、‘是东家说了算’，死活不敢开口！有个老农，偷偷塞给我个纸条，上面画了个圈，又打了个叉。我琢磨半天才明白，是让我们‘量地’的时候‘小心点’！这分明是有人威胁他们！”
赵普脸色沉了下来。豪强抵抗，百姓畏惧，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但这阻力，比想的还大。这“均田令”的第一脚，就踢到了铁板上。
“光靠咱们这几个人，加上那些刚归顺、心思各异的旧吏，不够看。”赵普沉吟道，“得让万春兄帮帮忙，借点兵威。不然，那些地头蛇，真当咱们是泥捏的。”
正说着，书房门被推开，方貌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张刚收到的纸条，脸色有些古怪。
“哥……哦不，赵先生，百花姐，你们猜我刚收到什么消息？”方貌压低声音，把纸条递给赵普。
赵普接过一看，纸条上是韩冲那特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写的是暗语。赵普仔细辨认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动。
“北边……河北那边，出大事了。”赵普放下纸条，看向方百花和方貌，“有个叫田虎的，扯旗造反了，势头很猛，接连攻陷州府，自称什么‘晋王’。朝廷……震怒。”
方百花眼睛一亮：“朝廷震怒？那不是要派兵去剿？童贯那老贼还顾得上咱们吗？”
赵普摇摇头，嘴角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剿是肯定要剿。不过，韩冲的信里说，有意思的是，朝廷好像……打算调宋江那伙刚招安的梁山人马，北上河北，去打这个田虎。”
“调宋江去打田虎？”方貌差点喊出来，赶紧捂住嘴，脸上满是兴奋，“让他们狗咬狗？那……那咱们这边，岂不是能松快一阵子了？”
赵普点点头，又摇摇头：“是能松快些。童贯少了宋江这把刀，短期内大规模来犯的可能性小了。但咱们更不能松懈！这正是天赐的良机！趁着宋江被田虎拖在北边，童贯独力难支，咱们必须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把脚跟站稳！把这‘均田令’推行下去！把杭州、睦州，真正变成咱们的铁打根基！”
他用力一拍那本厚厚的田亩册，灰尘再次飞扬。
“百花将军！”赵普看向方百花，眼神锐利，“你明天再去张百万的庄子！带上我一纸手令，再从我护卫里调一队人跟你去！态度要硬气！就明着告诉他，天策府……不，是大炎朝的田亩制度，不容欺瞒！让他老老实实配合清丈！若再阳奉阴违，就以抗命论处！他家的田产，可就不只是清丈的问题了！”
方百花精神一振：“明白！我这就去点人！”
赵普又对方貌说：“方貌，你的教导队，也别闲着。派人到各乡各村，用大白话给老百姓宣讲，就说方大王说了，地，是种地人的地！以前地主老爷怎么盘剥咱们，以后都不会了！只要领了田契，好好种地，除了该交的皇粮，一粒米都不用多交！谁敢阻拦咱们分田，就是跟方大王过不去，跟咱们穷苦人过不去！”
“好！我这就去安排人写告示，组织宣讲！”方貌也领命而去。
书房里又剩下赵普一个人。他重新坐下，看着窗外。北边，宋江和田虎即将杀得昏天黑地；西边，童贯在江宁府舔伤口、憋坏水；而在这杭州城里，他赵普，要打赢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大炎”朝生死根基的硬仗——把田地，真正分到百姓手里。
这第一步，走得磕磕绊绊，但必须走下去。他拿起笔，蘸饱了墨，在那本漏洞百出的旧田亩册上，狠狠地划了一道。新的田亩册，得用新的规矩来写。这“均田令”的第一页，再难，也得把它翻开！
为了剧情需要，把田虎造反提前了。把宋江等梁山人马调过去，也是为了给主角一个充分发展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