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储藏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林海和赵志强离去的身影隔绝。逼仄的空间里,只剩下阿娣、王胖子,以及那几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化学品。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尘埃在手电光柱中无声飞舞,以及王胖子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阿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快速而准确地分配着不同桶中的粘稠液体或结晶粉末。刺鼻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与腐蚀性并存的味道。王胖子按照阿娣的指令,用找到的金属片和废弃电线,笨拙却坚定地协助着,将混合好的危险品安置在房间的承重柱旁和通风口附近。
“胖子,”阿娣头也不抬,声音沙哑,“把那些浸过机油的破布塞到桶之间的缝隙里,留出引信。”
王胖子默默照做,他肥胖的手指此刻异常稳定。李丹苍白的面容和沉入黑暗的身影在他脑中反复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像给他的心淬上一层更坚硬的钢。恐惧依旧存在,但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住了——那是恨,是必须做点什么的决绝。
“阿娣姐,”王胖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引爆……需要人留下来,对吧?”
阿娣搅拌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昏暗的光线下,王胖子的脸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种看透一切的释然。
“嗯。”阿娣没有否认,“遥控距离不够,线路也来不及铺设那么长。需要手动触发,延迟很短。”
她将一个用破布条缠绕、连接着简陋化学延迟引信的触发装置,小心地放在最后一大桶混合物的顶端。那装置简陋得可怜,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失效,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我留下来。”王胖子说,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阿娣沉默地看着他,几秒钟后,缓缓点头:“好。”
没有劝阻,没有多余的言语。在这条以毁灭为终点的道路上,每个人都早已做好了觉悟。
阿娣快速将最后一点准备工作完成,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触发杆在这里,”她指着一个用铁丝弯曲成的简陋拉杆,“拉下它,你大概有……十五秒。”
十五秒。从这地下深处,穿越复杂的通道,抵达相对安全的地面汇合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胖子咧开嘴,想笑一下,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够了……够本了。”
阿娣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惋惜的情绪闪过,但很快又被惯有的冰冷覆盖。她不再犹豫,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个方向的出口——那是技术员提供的、通往另一条紧急通道的路。
“阿娣姐!”王胖子在她身后喊道。
阿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告诉海哥和强哥……”王胖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很快稳住,“……胖子没怂。”
阿娣的背影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她抬起手,极其轻微地挥了挥,算是回应。随即,她的身影便没入通道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储藏室内,只剩下王胖子一人,和几桶即将吞噬一切的死亡之火。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坐倒在地。手电光被他放在一旁,照亮着那根决定命运的简陋拉杆。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他想起和林海、赵志强在大学里的胡闹时光,想起李丹总是温柔地提醒他们少喝点酒,想起海上风暴中的无助,想起荒岛上挣扎求生的日日夜夜……画面最后定格在李丹挡在他身前,血花在海水中绽开的那一幕。
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黑泥和化学粉尘。
他伸出手,颤抖着,握住了那根冰冷的铁丝拉杆。
粗糙,扎手。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储藏室唯一的入口铁门,突然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怒吼!
“在里面!找到他们了!”
“破门!快!”
追兵!他们还是找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王胖子瞳孔骤缩!不能再等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拉杆扳到底!
“咔嚓!”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延迟引信被触发,一股白烟从装置中嗤地冒出!
十五秒!
“轰!”
铁门被猛地撞开!几名全副武装的守卫冲了进来!他们看到孤身一人坐在炸药桶中间的王胖子,以及那冒烟的引信,脸色瞬间剧变!
“撤退!有炸弹!”守卫惊恐地嘶吼,想要后退。
“来不及了!”王胖子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疯狂、解脱和仇恨的扭曲笑容,“一起……下地狱吧!”
他猛地抓起旁边一个半空的化学品桶,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门口拥挤的守卫们砸了过去!
“砰!”桶身破裂,残留的腐蚀性液体溅射开来,引发一片惨叫!
守卫们慌乱地开枪射击!
子弹打在王胖子身上,爆开朵朵血花。他肥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依旧靠着墙壁,没有倒下。
五秒……四秒……三秒……
他抬起头,仿佛能透过层层混凝土,看到正在某个通道里狂奔的林海和赵志强。
海哥……强哥……活下去……
二秒……一秒……
王胖子的眼中,最后闪过一丝光亮,那是属于往日无忧无虑的一丝残影。
然后——
“轰!!!!!!!”
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整个地下世界撕裂的巨响,猛地从储藏室中心爆发!
炽热的火焰如同愤怒的巨龙,瞬间吞噬了一切!冲击波裹挟着破碎的金属、混凝土和人体残骸,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整个b3区乃至更远的通道都在剧烈震动,灯光疯狂闪烁,然后大片大片地熄灭!
爆炸的核心,一切都气化了。王胖子,那些守卫,那些罪恶的化学品,连同那个充满痛苦记忆的房间,一同化为了最绚烂,也最残酷的烟火。
……
几乎在爆炸发生的同一时刻,位于设施另一侧的备用发电机控制室外。
林海和赵志强刚刚利用技术员的权限潜入其中,正准备破坏核心机组。
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和远处沉闷如雷的轰鸣,让整个控制室的设备都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灯光骤暗,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芒亮起!
“胖子……”林海扶住控制台稳住身体,脸色瞬间苍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个方向……是储藏室!
赵志强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发电机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他们都知道那声爆炸意味着什么。
那个总是喊饿、怕死,却在最后关头比谁都勇敢的胖子,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们撕开了道路。
“干活!”赵志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抬起枪托,狠狠砸向发电机的主控制面板!火花四溅!
林海也红着眼睛,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碎的方向,和赵志强一起,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摧毁着眼前一切可见的设备和线路!
更大的混乱,被彻底点燃了。
地下设施,陷入了一片黑暗与火焰交织的、真正的末日景象。
而在地面之上,某个预定的汇合点,阿娣站在阴影中,望着远处“乐园”主体建筑方向隐约腾起的黑烟和隐约传来的骚动,隐藏在乱发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
毁灭的盛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