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梁府内外次第掌灯。
佣人们提着灯笼沿着廊道行走,将一盏盏古朴的纸灯笼点燃挂上檐角。
暖黄的光晕从薄纸内透出,渐渐漫过雕花窗棂、廊柱斗拱。
在庭院里投下片片柔和光影。
晚风穿过庭院,带着初冬的寒意,拂动灯笼轻轻摇晃,光影便也随之摇曳起来。
府邸西侧的书房内,气氛却与这宁静的夜景截然相反。
梁洵坐在主位,右手扶着额头,指尖无意识地揉按着太阳穴。
他和身旁同样脸色黢黑的太合交换了一个眼神,此刻都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然后,两人齐齐看向身前。
书房中央,老鲤翘着二郎腿坐在客椅上,手里端着一盏刚沏好的茶水。
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汤表面的浮叶,轻抿一口,浑身透着股子风轻云淡的惬意。
仿佛眼前这摊子麻烦事跟他毫无关系。
炎熔和乌有,则找了个尽量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一个双手抱臂、一个背负双手。
目光投向窗外灯火通明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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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有理!那酒盏上写你们司岁台的名了吗,连个正式照面都不通就入室行窃,”
“现在东西丢了,反过来埋怨我们多管闲事? !”
“啧!与岁兽相关的一切事务,皆在司岁台权力行使范围内!你若有问题,去找礼部或朝廷看能不能给你个说法!”
克洛丝和左乐两人仍旧是一副相互看不惯的表情,针锋相对从回来就没停过。
眼见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抄家伙在屋里斗起来,梁洵这才重重咳嗽一声,示意大伙先安静些。
至少别再弄坏他的一桌一椅了。
“各位,稍安勿躁,先听我讲。”
梁洵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久居官场磨砺出的威严:
“既然都坐到这里了,说明大家的目标暂时是一致的——想法寻回酒盏。”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全场,确保每个人都在听:
“但目前情况过于混乱,各方说法不一,信息碎片难以拼凑。不如这样——”
“由我先稍作整理,将整个事情的过程从头到尾捋顺,如何?”
这是梁洵处理纠纷的惯用手段。
先让各方陈述,再以中立视角梳理脉络,往往能在混乱中找出破绽或共识。
见无人反对,他便开始了。
“首先,”梁洵看向老鲤,语气转为平和:
“鲤先生。昨夜你为提防有人觊觎那只黑色酒盏,你提前准备了一件仿品留在府中书桌,而真品则始终贴身携带——”
“是这样吗?”
老鲤波澜不惊地颔首,将茶盏放回桌上。
“正是。”
他微微一笑,“行走江湖多年,这点防备心还是要有的。”
“真品若是摆在明面上,那无异于小儿持金过市——自找麻烦。”
“好。”梁洵双眼微眯,随即侧首,将目光放在左乐身上。
烛光在少年脸上跳跃,映出他略显紧绷的神色。
“左公子,根据你的供述——”
“你于昨夜子时前后潜入梁府,在正厅桌上发现木匣,随后又在鲤先生身上找到真品,将其与仿品调包,”
“而后于本日正午,你再次潜入,将装有真品的木匣窃走——是这样吗?”
“没错。”
左乐两手一摊,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一丝懊恼。
“毕竟木匣就那么光明正大摆在桌上,但凡有点警惕心的人,都能察觉到蹊跷。”
“谁会把这等贵重物品,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不对啊?”克洛丝忽然怔住。
她眉头皱起,稍加思索后,不禁怀疑地斜睨了左乐一眼,语气里满是困惑:
“既然你都在夜间成功潜入一次了,那为何不干脆直接窃走真品,非要等到第二天?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书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左乐身上。
“......”
左乐不动声色地抹去额角渗出的冷汗,嘴角直抽搐。
他沉默了两秒,才用一种近乎自嘲的语气低声道:
“当时......想太多了。”
“鲤先生为人精明,我总担心仍有后手,所以当时不敢贸然带走,只做了调包,”
他看向老鲤,眼神复杂:
“结果第二天,府中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常动静。”
“我这才确信——要么是鲤先生真的疏忽了,要么就是他故意给我这个机会。”
“你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吗? !”
克洛丝忍不住扶额。
眼看两人又要比划两下,梁洵又是一阵头疼,连忙抬手挡在他们之间,声音提高了几分:
“二位,先把正事捋清楚了再吵不迟。”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书桌边上——
那里,杜遥夜正单手托腮,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这位镖局大小姐显然对冗长的案情梳理没什么兴趣,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杜姑娘。”梁洵叫了一声。
“嗯......啊?”杜遥夜迷迷糊糊地歪了下头,揉了揉眼睛,嘴里含糊不清:
“还有我的事吗......?
“不,没什么。”
梁洵深吸了口气,平复过纷乱的心情后,最终直视起克洛丝半眯的眼睛。
“那么之后的事,就是克洛丝小姐与炎熔小姐发现异常,最终在城中追上左公子,并在街头发生短暂交手。”
他将语速放缓,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而那只黑色酒盏,也是在你们双方缠斗的过程中......从木匣中震出,不慎遗失的——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
克洛丝耸了耸肩,补充道:“从监察司出来后,我们专程回到事发地仔细寻找,几乎翻遍了那条街的每一个角落。”
“还挨家挨户地询问了沿街商铺,有没有人捡到一只材质特殊的黑色酒盏。”
她的语气里带着挫败感:
“最后,只在一家杂粮店门前的杂物堆旁,找到了空木匣。”
“店主说他根本没注意到有什么酒盏,只记得中午确实有打斗声,但等他探头看时,街上已经围满了人。”
克洛丝摊开手:“至于酒盏本身......就像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杳无音讯?”
梁洵面色微变,刚缓过来劲的太阳穴又隐隐开始发疼。
他坐回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几声轻响。
这确实是最糟糕的情况。
眼下盯着这只酒盏的视线可不少,说不定还有其他暗处势力,也在觊觎。
酒盏若是落入别有用心者手中,届时局面只会更加难堪。
而寻回的方法也有限。
大张旗鼓张贴寻物告示,那等于告诉全天下此物之重,只会引来更多麻烦。
暗中排查、入室搜查?
且不说合法性,光是工作量就非尚蜀府衙能承受。
更何况,酒盏若真被有心人捡走,对方肯定会立刻藏匿起来,绝不会轻易暴露。
“这该如何是好......”
梁洵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书房里一时寂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响,以及窗外渐起的风声。
烛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气氛显得更加凝重。
也就在这时,太合突然开口——
“各位,事情或许有转机。”
只见他缓缓迈出一步,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中的终端上。
烛光在屏幕表面,反射出微弱的光晕,也映亮他肃穆的脸。
太合顿了顿,次第扫过众人的脸庞,然后语调微沉,一字一句道:
“酒盏的消息......已经找到了。”
一听此言,克洛丝与左乐同时愣住,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别开视线。
但脸上的表情都从愕然转为急切。
“太合叔,有何线索,不妨直说?”左乐上前一步,沉声询问道:
“是有人主动上交?还是监察司的巡逻队找到了?”
“......”
然而,面对两人期盼的目光,太合却长叹一声,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复杂。
“消息......倒是确切,”太合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但想要将其寻回,难度......不小。”
“......?”
书房里众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找到了消息,却难以寻回?这是什么意思?
“太合大人,”梁洵谨慎地开口:
“若是涉及朝廷机密,不便在此详说,我们可以......”
“不,并非机密。”太合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卖关子:
“是大炎工部,不久前发布的公示。”
他举起终端,将屏幕转向众人。
“一个月后,这只‘样貌奇特’的酒盏,将会作为炎国工程技能大赛的冠军奖品——【附赠品】出现。”
“在此之前,工部不接受任何‘以物易物’、‘重金收购’之类的渠道交流。”
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烛火跳了一下,在墙壁上投出摇晃的巨大阴影。
“也就是说......”
左乐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有些发干:
“酒盏......居然被工部捡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