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 年的冬天，仿佛是命运的冷酷使者，裹挟着呼啸的北风与纷飞的大雪，将整个村庄掩埋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下。昔日夏日的生机与喧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寂静与萧瑟。每当大雪降临前夕，天地间便会弥漫起一层昏黄的雾气，如同一张巨大的帷幕，笼罩着整个世界。北风如同不怀好意的恶徒，扯着尖锐的嗓子，不停地拉响呼啸的警报，那声音仿佛要穿透人的骨髓。在这样的威压下，原本嘈杂的村庄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街小巷偶尔见到几个匆匆的身影，也都是裹紧衣衫，脚步慌乱地朝着温暖的家中奔去。那雪花，总是在黄昏或是夜深人静时，羞答答飘落下来，窸窸窣窣，扑扑簌簌，轻轻落在屋顶、树梢和地面，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寒冬的孤寂与凄凉。
随着大雪的消融，富人们反攻倒算的风波渐渐平息，天气逐渐转暖，乡民们紧绷的神经刚有一丝放松，新的噩梦 —— 抓壮丁，又不期而至。这消息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不仅让家中有适龄青年的家庭人心惶惶，更让许多无辜的人如同池中之鱼，无端受到牵连，陷入无尽的恐慌与痛苦。
那天清晨，温暖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马友盛的脸上，将他从香甜的睡梦中唤醒。父亲站在床边，笑着催促：“快起吧，太阳都照着屁股了，还睡懒觉！” 马友盛揉揉朦胧的睡眼，慢悠悠从被窝里坐起来，看着父亲将热气腾腾的米饭盛进盆里，又转身去热菜，一幅温馨的家庭画面展现眼前。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嗵，嗵，嗵！”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街上传来，紧接着，东院的狗也疯狂地叫起来，那叫声尖锐而急促，仿佛预示着不祥之事即将发生。父亲端着饭碗的手突然停住，嘴里嚼着的饭也忘记了下咽，他呆呆地坐着，全神贯注听着街上的动静，两只眼睛里的眼珠子不停地来回转动，脸上写满不安。
“你听，街上又出什么事了……” 父亲心有余悸地对马友盛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街上传来：“马老大，老大，在家吗？……”
“爹，你听，街上有人叫你。” 马友盛说。
父亲皱皱眉头，回答说：“嗯，我也听见了，快吃饭吧，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马老大，老大，快到村公所开会。”
“哎 ——。” 父亲无奈地答应着，放下饭碗，又嘱咐马友盛：“你吃完饭洗洗锅，不要远走啊。” 说完，急匆匆地出了门。
父亲走后，马友盛心里开始 “嗵，嗵” 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再也没有了吃饭的胃口。他坐在桌前，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母亲带着姐姐去姥姥家了，假如真的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办？…… 就这样，马友盛一直等到午后，父亲依然没有回来。
就在他焦急万分的时候，朱茂舟大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友盛，友盛……” 马友盛连忙起身，只见朱茂舟走进屋，看到他失魂落魄地坐在炕上，便安慰说：“兄弟，你别怕，是你家东院五哥家那个大儿子史正本害怕抓兵逃跑了，因为这事让你爹到城里开会，过几天就回来。你去黄唐把你娘叫回来，让你娘给你做饭。你把你爹需要穿的衣服找几件，我还得赶快给他送去……”
马友盛一听，心里更加着急了，他匆忙找出几件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棉鞋，只好让朱茂舟大哥先走。随后，他锁上家门，像丢了魂似的朝着黄唐跑去，去叫母亲回家。姐姐说还要在姥姥家住几天，没有和他们一起回来。
当马友盛和母亲回到家时，却发现父亲已经被带走了。原来，县里要抓东院五哥史兴堂的儿子史正本去当兵，史家人不愿意，便让史正本躲藏起来。县保警队长杨大新带着几个兵来到史兴堂家抓人，扑个空后，对着五哥一阵臭骂。五哥好言好语央求，才把杨大新送走。但杨大新恼羞成怒，不仅给史兴堂家的街门贴上封条，禁止他们进入，还将马友盛家牵扯进来。因为马友盛家和史正本等五家是国民党编的保，也就是用保甲法组织的连环保。另外三家，邻居三伯父家只有一个女人，不符合当兵条件；房后头官二爷马世先年纪太大；剩下的人家也没有适龄的男人。在这五家中，马友盛的父亲就成了他们唯一能带走的对象。马友盛和母亲看到五哥家门上那两个长长的十字封条，顿时心乱如麻，他们只好跑到保长家去打听消息，这才知道，保长史文堂怕他五弟被抓去回不来，竟然用马友盛的父亲抵了数。保长还嬉皮笑脸说：“回去吧，大婶，几天后，大叔就回来了。”
从保长家出来，马友盛和母亲慌了神，他们茫然无措地站在街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邻居们纷纷出主意，让他们去找史兴堂一家。可是，史兴堂他们到底躲藏在什么地方呢？保长知道不肯说，好不容易从朱茂舟大哥嘴里得知他们的藏身之处，马友盛和母亲急忙找过去。马友盛的母亲是个善良心软的人，看到五嫂子号啕大哭地哀求，她除了陪着流泪，想起平日里邻相帮相助的情谊，还能说什么呢？
“你们娘俩不要哭了，我看大叔去几天，只不过受点罪，没啥，还会回来。但是如果叫友盛他五哥去了，那就……，你们摊上我们这个邻居了，有啥说的那？还是回去吧，我们娘几个也一天没吃饭呢，…… 呜呜……。” 五嫂子一边说，一边哭得更伤心了。
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含着泪，领着马友盛回去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马友盛和母亲就早早起来，进了城，四处打听父亲被关在哪里。他们去了鼓楼西边的保安队，得到的答复是父亲不在那里。正当他们四处奔走、焦急万分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 原来是邻居马凤岐。马友盛的母亲喜出望外，急忙喊着说：“大侄子，你出来了，快领婶子去找你大叔。”
马凤岐见状，疑惑地问：“怎么，我大叔出事了？” 马友盛的母亲便将马财被带到城里的原因和经过，详细告诉他，还说去鼓楼西保安队找过，对方说人不在。
“走，大婶，我领你们去，怎么没在那？” 马凤岐说着，便带着马友盛娘俩返回保安队。到了保安队门口，马凤岐说：“里面哪位兄弟值勤呀？” 站岗的士兵翻翻白眼，冷冷问：“什么事？” 马凤岐说明来意后，士兵才说：“进去吧。”
马友盛心想：马上就要见到两天没见的父亲了，恨不得一步迈进去。这时，马凤岐一把抓住他，严肃地说：“兄弟，这个地方可不比咱家，可得多加注意呀。”
“对，我知道，大哥。” 马友盛害怕地回答说。
马凤岐领着马友盛娘俩进了院子，他们找遍各个角落，始终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询问这里的每个人，得到的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 “不知道”。那些懒洋洋的士兵们，对他们爱答不理的样子，让马友盛气得真想上去揍他们，连马凤岐也气得脸色铁青。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是新兵，只好强忍怒火，心想何必自找麻烦呢。无奈之下，他又领着马友盛娘俩走出保安队。就在门口，他们碰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那人怪声怪气问：“干什么的？”
“报告长官，……” 马凤岐一见这人是杨大新，赶紧上前行军礼，说明来意。杨大新阴阳怪气说：“啊 ——，原来你们是史正本的邻居呀，他家的封条是我贴的。你们还是回去吧，不要东找西转了。你们回家去史正本家要人，到他家哭，到他家闹，等他家支不住劲，把史正本交出来，就把你家人救回去了。”
“娘，走，这倒是个好办法。” 马友盛听了，觉得有了一丝希望。
马友盛和母亲与马凤岐道别后，便往家里走。母亲忧心忡忡地对马友盛说：“一个邻居出了事，本该帮助，回去咋说呢。”
回到家，二叔马增、朱茂舟大哥等好多人都在家里焦急地等着。大家围坐在一起商量，你一言我一语，想尽一切办法，都想把父亲早日保回来。可是，想来想去，谁也没有一个好主意。
后来二叔说：“黄唐有个陆文彪，原来是县里警察局的警头，现在在哪个乡当乡长，据说他很有势力，跟你表叔包世恩是好朋友，你们去黄唐，让你表叔找他帮个忙，看看行不行。”
于是，马友盛跟母亲去了黄唐村包世恩表叔家，恳请他去找陆乡长帮忙。朱茂舟大哥也请来韩科长，他说：“我在家里不动身也不行呀。家中有二叔暂管，我和他们娘俩还得跑去呀。”
在表叔的热心帮助下，陆乡长终于答应出面。次日上午，陆乡长带着马友盛娘俩来到保安队。没想到，只跟那个刚调来的大队长说了几句话，对方就答应放人了。马友盛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时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父亲，很快就从保安队南房走出来了。父亲一见到马友盛，上前紧紧攥住他的手，颤抖着叫了一声：“友盛”，再也说不出话来。马友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上去抱住父亲的腿，哇的一声哭出来。母亲在一旁流着泪安慰说：“孩子，不要哭了，你爹平安出来，你还不高兴吗？” 马友盛这才渐渐止住哭声。这时，朱茂舟手里提着一袋粗大饼，递给父亲当干粮。
“大侄子，让你们费心了。” 父亲接过饼袋，转身又走进院子。马友盛疑惑地跟着父亲跑进去，想看看父亲将大饼给谁。原来，里面还有一个黄唐村的难友，那人长着红鼻子，叫刘子辉。刘子辉接过饼袋，紧紧抓住父亲的手，激动地说：“兄弟，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等我出去再补报吧。”
马友盛和父亲出来后，朱茂舟大哥高兴地说：“大叔，走，咱们上楼为你贺喜，连请陆乡长，咱们和陆乡长干两杯。”
马友盛听了，欢天喜地跟着大家向南楼走去。朱茂舟大哥是个能干的人，他既务农又行医，还擅长交际，和饭馆跑堂的也很熟。我们一进门，跑堂的就满面春风地迎过来，笑嘻嘻地说：“朱先生贵客呀，楼上坐。”
“好。” 朱大哥领着大家上了楼，找个干净的桌子坐下。跑堂的过来后，朱大哥点了饭菜，大家坐下等候。一支烟还没抽完，跑堂的就把酒和菜端上来，还有肉饼和素饼。
“陆乡长，久仰大名，无颜相访，今日得见，实是我等幸事。幸亏借乡长之力，才使我大叔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大恩何日相报，为表寸心，还请乡长赏脸……。” 朱大哥说着，提起酒壶，给陆乡长斟酒，并给低着头吃饭的父亲使眼色。父亲连忙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陆乡长，喝吧，我来给你满上，……” 父亲想要客套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卡住了，他的心里紧张得扑扑直跳，脸也瞬间红起来。
坐在首席的陆乡长，见朱大哥如此开朗仗义，几句奉承话就让他得意洋洋，手舞足蹈起来：“岂敢，岂敢，本人从小养成一种激昂好义性格，对马兄这个些许小事，只能尽心竭力。只因弟知稍迟，使马兄身受牢狱之苦，今天比较顺利，也是马兄造化，哈哈哈哈。……”
“我大叔性情诚挚笃厚，不善言辞，见识甚浅，请乡长海涵。谁不知乡长大德。我给乡长敬酒略表心情，望乡长赏脸，多喝几杯。我代表马家祝乡长前途无量，鹏程万里，青云直上干杯！” 朱大哥早把酒给乡长斟满，自己也将酒杯高举胸前，准备干杯。
“谢谢贤弟对我夸奖与祝福，为咱兄弟今天相识干杯。” 陆乡长说着，又举杯与朱大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今天也是兄弟分内之事，只是兄弟权小职低，不过，他们保安队这种不分青红皂白抓人，也太不合理。特别是那个保安队长杨大新，他就是北洋军政府时，县警察局看守长杨珍的儿子，你看他那两只大眼睛，跟他爹一样，他爹外号就叫杨大眼。当时我是警长，他爹也得听我的。前两年他还是八路军六区的助理干部，国民党一来，他就叛变了，竟然当了保安队长，真不是东西。所以兄弟我还是有区分利弊之责，不过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今后对排难解纷，矫枉过正之事，还是我兄弟义不容辞的职责，哈哈哈哈。” 说罢，他又一阵狂笑，把酒一饮而尽。
“乡长为我奔波受累，我也该敬你几杯。” 父亲在他们热烈的气氛感染下，也变得不再那么拘谨，主动举起酒杯。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老实人，不喜欢那些油嘴滑舌的刁民，来，满上。” 陆乡长几杯酒下肚，早有些昏昏然，说话也越发豪迈起来，“今天，……，今天还算他…… 幸运，准了我的情。不然的话，我不是夸海口，只给我…… 我那个在省里的朋友写一封信，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这大队长回家抱孩子去。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妄的大笑。
“嗯，可不是，他哪能和乡长相比，就是你在保安队的大名，他们也得敬畏三分。” 朱大哥连忙附和。
这时，跑堂的过来轻声说：“朱先生，两条‘美金’已买到……” 说着将烟放在桌子上。
“好，三哥，你也来一支吧。” 朱大哥说着，把一支 “飞拉普” 递过去，跑堂的接过烟，点着叼着走了。大家吃吃喝喝好一阵，马友盛和父亲早搁下筷子了，朱大哥还在陪着乡长喝酒，直到乡长也放下筷子，朱大哥才叫过跑堂的倒来漱口水。乡长漱完口，朱大哥又递上烟卷，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然后把两条 “美金” 抱过来，笑嘻嘻地说：“陆乡长，大叔给你买了两条烟，略表心意，望你赏脸收下……。”
“我尚无寸功，岂能受奖，万万不可从命……。” 陆乡长假意推辞。
“一点小意思，何必挂齿，这是千里送鹅毛，略慰我等感激心……。”
“蒙兄厚赠，实使我惭愧…… 惭愧，不安呀，我如不拿，又怕你们说我嫌少，那我只好遵命吧。” 陆乡长双手接过烟，夹在腋下，摇摇晃晃告别下楼而去。
马友盛他们回到家，家里早已挤满人。大家见马财平安归来，都像迎接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七嘴八舌问这问那，让马财一时都有些应接不暇。
“大叔，这几天可让你受苦了，不是你救你五侄这一遭，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五嫂子满怀感激地说。
“没什么，我受几天罪，却救了邻居，咱两家就跟一家一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马财笑着回答。
平时寡言少语的马财，此刻被众人关切的目光包围，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如决堤之水，滔滔不绝地讲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牢狱生活。他目光深邃，仿佛又回到那个噩梦开始的日子：“那天，我被叫到村公所，一眼望去，老朱哥不见踪影，官二叔年事已高，我三嫂一介女流，都难以承担什么。那杨大新没见到五侄，瞬间暴跳如雷，双眼圆睁，仿佛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吼说：‘史正本爹不在，就把你这邻居带走了！’”
话音刚落，马财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一下，继续说：“我被带到保安队，迈进正房办公室的那一刻，一股寒意直逼心底。只见杨大新满脸横肉，像一尊凶神恶煞威坐在大堂上。他眼神如鹰隼锐利，上下打量着我，厉声质问我的姓名、年龄，以及和五侄家的关系。随后，他的语气愈发严厉，如同暴风雨向我袭来：‘五家连环保，你难道不清楚？一家有罪，五家都得跟着遭殃！你身为邻居，却对他逃避兵役的事不闻不问，这是对国家治安的严重不负责任！你们肯定是串通一气，赶紧说，他藏在什么地方，不然有你好看！’我望着他那狰狞的面孔，铁青的脸上瞪着如铜铃的眼珠子，不禁想起那年开双胜渠，他逮捕村干部的凶狠模样，恐惧瞬间将我淹没，大气都不敢出。紧接着，他大手一挥，冷冷说：‘先带下去！’我只觉双腿发软，像个失了魂的木偶，被粗暴地推搡着带到南房。”
“那一夜，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马财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哽咽，“房间里又冷又潮，墙壁上渗出的水珠不断滴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我躺在硬邦邦、冷冰冰的木板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只能靠着半碗馊饭和凉水充饥。四周一片死寂，唯有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打骂声，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进我的心里。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却梦见五阎王阴森森地坐在我面前，对我严刑拷打。我惊恐地大喊：‘哎呀，吓死人了！’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入眠。我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白天杨大新那张凶恶的面孔，越想越觉得他就是那可怕的活阎王，甚至比传说中的阎王还要恐怖万分。后来，同屋的刘子辉告诉我，这杨大新竟是 19 年前欺负我父亲的看守长杨珍‘杨大眼’的儿子，得知这个消息，我对他的厌恶又增添几分。”
马财顿了顿，咽口唾沫，接着说：“第二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我越想越觉得无助，心中的恐惧愈发强烈。只要一听到有人叫我，就吓得心惊肉跳，整个人都紧张得不行。都说牢狱里密不透风，这话一点不假。那天，我透过狭小窗口，远远望见友盛和他娘在东院大侄子的带领下走进来。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多想冲出去呼喊他们，可我知道，在这里稍有不慎就会招来大祸。我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渐渐走远，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种痛苦和无奈，真是难以言表。”
“说来也巧，和我关在同一间屋子的，竟然是去年跟黄唐人打架时，用锛子劈我的那个红鼻子刘子辉。” 马财苦笑着摇摇头，“本以为我们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困境中，我们却成了生死之交。他见我胆小怕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人也太胆小了，眼看着亲人就在眼前，怎么就这样白白错过？就算不敢大声呼喊，吹个口哨示意一下也行啊！而且，你怎么就只给自己留那么点吃的，饿着肚子能熬过去吗？你也太窝囊了！’听了他的话，我满心懊悔，怪自己没用，没主意。在他的不断鼓励和安慰下，我才渐渐放宽心。我心想，逃跑的是史正本，又不是我儿子，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还能有什么大罪？所以，每次被带到办公室审问，我都坚定地回答‘不知道’，或者说：‘队长先生，您仔细想想，谁家孩子藏起来会轻易告诉别人？就算说了，也未必是真话，更何况我只是个邻居，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杨大新每次都被我气得脸色铁青，恶狠狠地说：‘你还挺会狡辩，看来不打你，你是不会说实话了！’我毫不畏惧地回应说：‘就是您把我打死，我也没办法把史正本给您变出来啊！’杨大新气得暴跳如雷，怒吼说：‘带下去，谁有闲工夫跟你浪费口舌！’”
“就这样，我在恐惧和煎熬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第七天，情况终于出现转机。” 马财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来审问我的不再是那个凶神恶煞的‘五阎王’杨大新，而是一个面容白净的大个子。后来听说，他是新调来的大队长，杨大新已经调走了。这位新大队长说话温文尔雅，态度和蔼可亲，一看就像个读书人，和杨大新那副土匪嘴脸截然不同。所以，当陆乡长为我求情时，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终于重获自由，平安地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