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镜子里妹妹的脸消失的位置,后槽牙咬得发酸。
祭坛的青石板还带着刚才摔下来的余温,硌得膝盖生疼。
第七道凹槽里的断指又往上爬了半寸,粉白的新肉擦过凹槽边缘,像条贪食的蛆虫。
我喉咙发紧——这玩意儿从三天前割下来就没停过生长,老皮说过“血肉活祭要养七七四十九天”,可今天才第二十七天。
“嘶——”右臂突然抽痛,我扯开衣领,那道红得发紫的缚恨索正顺着血管往上钻,像根被火烤过的铁丝。
上次它这么躁动还是在归墟井边,当时裹蛹说“伪死献祭会唤醒图腾残识”,可现在惊云残识半点动静都没有。
脚边突然传来细碎的吱吱声,三只灰尾鼠不知何时围了过来,鼠须抖得飞快:“他不在谱上了……他已经不‘活’了。”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最瘦那只的耳朵——这是老皮的孙子小毛,三个月前还缩在我枕头底下偷饼干。
“不‘活’了?”我低声重复,后颈的时间锚突然发烫,像有人拿烟头烙皮肤。
小毛往后缩了缩,鼠眼泛着水光:“生灵名录在撕页,我们闻不到你的气了,就像……就像老皮被做成标本那天。”
标本。
我想起老皮的尸骨,想起从它眼窝里抠出的烬瞳残片。
那东西现在正贴着我心口,隔着几层布都能感觉到凉意。
我摸出残片,指腹擦过上面细密的裂纹——这是老皮用最后一口气凝成的因果镜,说能照见“钓鱼者”的线。
闭眼催动的瞬间,太阳穴“嗡”地炸开。
暗红的视野里,无数银线从后背断裂,像被剪刀齐根剪断的琴弦。
但有根黑线还钉在脊椎上,顺着线往前看,尽头是团黑雾,黑雾里浮出两个字:断契崖。
“要付出什么?”我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烬瞳上,腥甜的味道漫进喉咙。
残片“咔”地裂开道缝,三个字浮出来:记母亲的脸。
记母亲的脸。
我猛地睁眼,祭坛的火光刺得眼眶生疼。
妈妈的脸突然变得模糊,像被水打湿的照片。
我慌了,赶紧去抓记忆——妹妹五岁生日那天,她在厨房煎蛋,油星溅到手背,她“嘶”了一声,对着手背吹气。
对,就是这个!
我把这段画面攥在手心,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后半夜的地下管道泛着霉味,我顺着通风口爬出去时,裤脚沾了半片青苔。
野人山的风裹着松针味扑过来,山口那块焦黑石碑在月光下像口倒扣的棺材,碑上“凡持名者止步,无名者自焚”的字被烧得卷边。
我撕下胸前布条,上面“无归客”三个字是用妹妹的头发绣的,针脚歪歪扭扭。
火盆里的余烬还没灭,我划亮火柴,布条刚触到火焰就腾起青白的光。
“嗤——”焦糊味混着头发烧卷的气味钻进鼻子,我盯着火盆里的灰烬,喉咙发紧——这是我最后一个名字了。
“你烧了名字,可魂还在叫‘陈丰’。”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渗出来,像砂纸磨铁皮。
我猛地转头,烬娘不知何时站在碑后,灰发像被风吹散的纸灰,怀里抱着个铁匣,匣盖开着,露出半张泛黄的身份证——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红裙子,笑容甜得发腻。
“想进断契崖?”她走近两步,铁匣里的纸片沙沙响,“先烧一样你最记得的东西。”
我攥紧手心的记忆碎片,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妈妈的脸又开始模糊,这次连围裙的颜色都淡了——是蓝的?
还是花的?
小毛说过“记忆是活人最后的锚”,可现在我需要这锚沉下去。
火盆里的火焰突然蹿高,我把那段煎蛋的画面丢进去。
火苗“轰”地炸响,映得我眼眶发烫。
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往下坠,像有人抽走了我后脑勺的一块骨头。
“妈妈的围裙……”我喃喃着,喉咙发哽,“是蓝底白花的,对吗?”
烬娘的眼睛在火光里发亮:“现在呢?”
我努力回想,可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蓝白。
“想不起来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被人抽走了半口气。
她点点头,铁匣“咔”地合上:“进去吧。但记住,每烧一次记忆,你就离‘无痕’近一步,也离‘人’远一步。”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你不是第一个来的人……但你是第一个带着图腾来的疯子。”
野人山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石碑上的焦痕簌簌往下掉。
我跨过碑缝时,鞋底碾到块碎骨,“咔嚓”一声脆响。
山底的风顺着领口灌进来,冷得我打了个寒颤。
断契崖底的风里飘着铁锈味,我踩着碎骨往下走时,听见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
黑暗里有双眼睛在发亮,像两盏绿莹莹的灯。
“哥——”
我猛地回头,身后只有山壁上的青苔在滴水。
可那声音还在耳边,带着妹妹特有的软音:“归墟井的水很凉,你快点来。”
右臂的缚恨索突然收紧,像根烧红的铁丝勒进血管。
我摸了摸后颈的时间锚,它还在发烫,烫得皮肤发疼。
前面的路越来越陡,碎骨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声。
我握紧手术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断契崖底的寒风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