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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清帆的死讯,并非通过电波或信使传来,而是以一种更宏大、更残酷、更无可辩驳的方式,刻印在天地之间,重重地砸在每一个与之相关的人心头。

那持续了整整七日,让全球地动山摇、火山喷发、海啸肆虐的恐怖悸动,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并非渐渐平息,而是如同一个被一刀切断的嘶吼,瞬间归于死寂。

这种绝对的、突兀的安静,比之前毁灭性的喧嚣更加令人窒息。指挥部内,所有屏幕上的能量读数曲线不是缓慢下降,而是如同坠崖般直线暴跌,直至归零。刺耳的、折磨了人们七天七夜的警报声在同一瞬间全部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耳朵无法适应、大脑嗡嗡作响的绝对寂静。那笼罩全球、如同实质般的毁灭性能量威压,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一个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世界和无数惊魂未定、茫然无措的生灵。

这种寂静,这种平息的背后,只意味着一件事——分出了胜负,决出了生死。

而卫星最后传回的、模糊不清却足够说明问题的图像显示,那片已经成为地球表面巨大伤疤的喜马拉雅山脉战场中心,只剩下一个孤寂的、散发着微弱寒冰能量信号的身影——影寒。

另一个庞大、混乱、狂暴、却带着一丝无法完全磨灭的熟悉感的能量源——罗清帆,彻底地、完全地、从所有探测手段中消失了。不是离开,不是隐匿,是彻底的湮灭,无影无踪。

消息没有正式宣布,但所有知情者的心,都在那一刻沉入了无底冰渊。

指挥部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数分钟。有人手中的数据板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却无人低头去看。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滑落。

一些人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屏幕上那片可怕的琉璃化平原,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另一些人则忍不住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这哭泣,并非为了罗清帆那最终骇人非人的形态,而是为了那个曾经名叫罗清帆的、阳光开朗、天赋卓绝、笑容能驱散阴霾的青年,为了他那被命运无情捉弄、最终坠入深渊的悲剧人生,更为了他所代表过的、人类在绝望深渊中挣扎时曾瞥见的一线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光,如今,随着他的彻底消失,也一同熄灭了。

悲伤如同无形却无比粘稠的潮水,淹没了整个空间,沉重得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肺叶的艰难。

齐思瞒拖着疲惫不堪、多处缠绕着渗血绷带的身体,像一尊即将碎裂的雕像,僵立在巨大的战术屏幕前。屏幕上,喜马拉雅山脉那片区域的卫星扫描图被放大到极致,那触目惊心的、巨大的、七彩琉璃化的恐怖疤痕,仿佛不是烙在地球表面,而是直接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他的心脏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有一丝对影寒竟能幸存下来的、近乎荒谬的庆幸;有对罗清帆最终落得如此结局的无尽悲凉、惋惜与心痛;有对这惨烈到无法形容的“胜利”所付出的代价的沉重与窒息感;更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巨大恐惧与茫然。

但很快,一种冰冷的、尖锐的、如同淬毒冰锥般的预感,毫无征兆地骤然噬咬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瞬间停止了呼吸!

云依!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因为急促而牵扯到伤口,剧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他甚至来不及对身旁满脸悲戚的下属交代一个字,几乎是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指挥中心,无视了沿途所有人投来的、那些混杂着悲痛、询问、无助与依赖的目光。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所有的画面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云依得知罗清帆可能生还时,那瞬间点亮了整个脸庞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希冀;初次见到罗清帆那非人形态时,她的震撼、恐惧,以及随后迅速被一种钢铁般坚定的、要将他拉回人间的决心所取代的眼神;那场仓促却郑重无比的婚礼上,她强装镇定、努力微笑,却眼底深处始终含着泪光、指尖冰凉颤抖的模样……以他对云依的了解,以她那看似温婉如水、实则内里执拗坚韧、甚至偏执到极致的性子,她绝不可能如此“正常”地、平静地接受这个结局!那种可怕的、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全身,几乎要将他勒毙当场。

他动用了一切权限,甚至不惜短暂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能量,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回了那处临时安排给云依的、相对安静的住所。房间门虚掩着,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透出。他心脏狂跳,一把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齐思瞒感觉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彻底冻结,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云依正在收拾行李。

动作平静,有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她穿着一身素净得没有一丝杂色、仿佛丧服般的月白色长裙,料子柔软,却更衬得她身形单薄如纸。她一向乌黑亮丽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挽成一个简单而整洁的发髻,露出了苍白而优美的脖颈,只有几缕无法拢住的发丝柔顺地垂在颈侧,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正仔细地、近乎虔诚地、将几件叠得棱角分明、仿佛刚刚熨烫过的衣物,放入一个不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行李箱中。

那些衣物里,齐思瞒一眼就看到了——那件她曾经在天道组织驻地内那温暖灯光下,就着昏黄的灯火,一针一线、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为罗清帆缝补过的、略显陈旧的深灰色作战背心。

那歪歪扭扭的缝合线,此刻如同嘲讽的符号,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件背心被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放置易碎珍宝般,放在了行李箱的最上面,下面压着几件她自己的素色衣物。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流淌过的痕迹,没有愤怒扭曲的线条,没有崩溃后麻木的空洞,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悲伤的阴影。有的只是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种平静,并非看透世事红尘的豁达通透,而更像是一种…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念想、所有的悲喜、所有对生的眷恋都已经被彻底抽干、燃烧殆尽、挥发殆尽后,剩下的、冰冷的、虚无的灰烬。

就好像…外面那场天翻地覆的变故,那个她倾尽生命去爱恋、去寻找、最终以最惨烈方式失去的人的讯息,与她毫无关系;就好像…她只是准备进行一次寻常的、短途的、很快就会回来的旅行。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可怕!齐思瞒僵在门口,感觉一股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僵硬。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覆盖着钢鬃的巨手死死扼住,干涩、灼痛,发不出任何一个有意义的音节。

所有在来时路上准备好的、那些苍白无力到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安慰话语——“节哀”、“保重身体”、“为了……为了未来想想”、甚至“大哥他…绝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的平静面前,都显得如此虚伪、苍白、可笑,甚至…是一种残忍的亵渎。

他能说什么?说罗清帆死得其所?死得英勇?为民除害?说他最终解脱了,不再痛苦了?无论哪一句,都无疑是在云依那早已被残酷现实切割得千疮百孔、如今彻底化为死寂冰原的心湖上,再砸下一块万吨寒冰,除了加剧其毁灭,毫无意义。

云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手上那轻柔却坚定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线轻声说道:“思瞒啊,你来了。”仿佛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

齐思瞒艰难地、如同拖着千斤重担般迈动仿佛灌满了冰冷铅块的双腿,走进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属于云依的、如今却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清香。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云依姐…你…你这是要做什么?”他明知故问,徒劳地希望能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出去走走。”云依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淡漠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几件简单的、同样是素色的洗漱用品,一丝不苟地放入箱子侧面的隔层里,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她投入精力的事情。“这里…太闷了。”她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冰锥刺入齐思瞒的心脏。

“你去哪里?我…我派人陪你…或者我…”齐思瞒急切地上前半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只是延缓那不可避免的结局。

“不用了。”云依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依旧清澈明亮,黑白分明,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冻结了万载的寒泉,里面空空荡荡,映不出任何光亮,也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更看不出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那是一种彻底心死后的虚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齐队长你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

那眼神,那语气,那声“齐队长”所带来的疏离感,彻底击碎了齐思瞒最后一丝侥幸。他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不是一次散心,这不是一次旅行。这是一场奔赴…一场早已在得知死讯那一刻就已注定结局的、单向的、决绝的旅程。

他再也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任何话语在此时此刻,都是多余的、令人厌烦的噪音。他只能像一个被剥夺了所有力量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个曾经温婉如水、笑靥如花、如今却心已成灰的女子,一点点地、认真地将那点可怜的、代表着过往短暂温情的遗物收拾好,然后,“咔哒”一声,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那清脆的拉链声响,在死寂得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如同墓穴石门缓缓合拢的最后声响,沉重而绝望。

云依站起身,提起那个看起来并不沉重的行李箱,对着如同木偶般僵立的齐思瞒微微颔首,弧度标准得如同礼仪手册,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算是告别。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步履平稳地、一步步地走出了房间,走出了这处临时居所,走向外面那一片因为灾难骤然平息而依旧混乱、却也开始透出些许劫后余生虚假希望气氛的世界。

齐思瞒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彻底封冻,直到云依那素白色的、决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昏暗的光线中,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咚!”的一声闷响。

指骨与坚硬墙壁碰撞的瞬间,皮肤破裂,鲜血立刻涌出,顺着手背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小滩刺目的红。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冰寒彻骨的绝望。他阻止不了,谁也阻止不了。她不是去寻死,她是去…赴约。一场与死亡本身、与罗清帆的、迟到了太久太久的、永恒的约会。

云依没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就那样提着小行李箱,一步一步,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向着华夏的西南方向,向着那片刚刚经历过神战、依旧残留着恐怖能量辐射和空间裂缝的绝对死亡区域,坚定地走去。

她的速度看似不快,步伐甚至显得有些轻盈,但每一步迈出,身形便如同融入了四周的光线与空气,以一种缩地成寸般的、玄妙而不可捉摸的方式,急速地远离了喧嚣混乱的城市,掠过满目疮痍的大地,坚定不移地走向那片最终的归宿。

创世异能,她在将脚下的物质运动,换句话来说,她站的地面,现在成了一条会自己转着跑的高速手扶电梯。

沿途,是世界末日后般的景象。大地如同被巨神反复捶打般开裂,形成深不见底的峡谷;山脉被强行改变走向,或被彻底抹平;河流被迫改道,或在干涸的河床上凝固;人类的城市化为一片片废墟,残垣断壁诉说着曾经的文明与如今的绝望。幸存下来的人们脸上带着深入骨髓的惊恐与茫然,如同蚂蚁般在废墟中艰难地爬行,试图在破碎的家园中寻找亲人的踪迹或一丝生存的可能。救援队伍的呼喊声、工程机械的轰鸣声开始零星响起,试图在这片巨大的伤疤上注入一丝生机。

但这一切人间的悲喜剧,都无法映入云依的眼帘,无法传入她的耳中。她的世界,从得知死讯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褪变为一片永恒的黑白与死寂。这片广袤的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唯一的方向,一个唯一的目标,在无声地召唤着她。

她轻而易举地穿越了军方设立的、能量闪烁的封锁线,如同穿过无形的帷幕。她无视了空气中依旧残留的、足以让普通生物瞬间基因崩解的恐怖能量辐射,那些无形的死亡射线在靠近她时,仿佛被一种更绝对的“死意”所中和、排斥。

她精准地绕开地面上那些不时闪现的、扭曲着光线的、散发着吸力的空间裂缝,步伐没有丝毫紊乱。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或者说是一种决绝到了极致的、向死而生的意志,在冥冥之中庇护着她、指引着她,让她安然穿越所有险阻,直达那片最终的战场,那片…他最后存在的地方。

当她终于一步踏足那片被无法想象的力量彻底琉璃化、至今依旧散发着高温和刺鼻臭氧与硫磺混合气味的恐怖平台时,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心智最为坚定的战士瞬间崩溃发狂。

广阔无垠,一眼望不到尽头。大地仿佛被投入了天神巨大的熔炉中反复煅烧、捶打、抛光过,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空中扭曲诡异的云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七彩流转的、仿佛彩虹被碾碎后泼洒其上的琉璃光泽,踩上去依旧滚烫灼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能量湮灭后的焦糊味、岩石汽化后又凝结的金属锈蚀味,以及一种空间被极度暴力撕裂后又强行弥合所残留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异波动。远处,依稀可见一些扭曲的、如同史前巨兽痛苦死亡后留下的森白骨骼般的巨大岩层残骸,沉默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承受过何等毁天灭地的力量洗礼。

而在平台的中心,一个身影孤寂地、仿佛永恒地伫立着。

是影寒。

她依旧穿着那身早已破损不堪、被干涸血迹和污秽覆盖的墨色作战服,身上几处简单的包扎依旧在不断渗出殷红。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这片琉璃地狱中的另一尊雕塑,与这片死寂的土地融为一体。手中紧紧握着那柄已然彻底黯淡无光、仿佛所有灵性都已耗尽了的古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仿佛依旧支撑着千钧重担,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洞。她的目光投向远方虚无的某一点,没有焦点,没有神采,仿佛依旧沉浸在方才那场超越凡人理解的神战之中,沉浸在手刃仇人(尽管那已非人形)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却又无法释怀的负罪感、以及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漩涡里,无法自拔。胜利没有带来丝毫喜悦与轻松,只有无尽的沉重、虚无与…仿佛永无止境的负累。

云依的脚步很轻,但在绝对死寂的、光滑的琉璃地面上,依旧发出了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摩擦声响。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孤寂的背影,最终在影寒身后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影寒似乎有所察觉,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头。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或许是因为那巨大的空虚感让她失去了做出反应的力量。

云依静静地看着影寒的背影,这个她几乎是看着长大的、性情清冷却内心炽热的女孩,这个曾经需要她细心呵护、如今却被迫扛起如此沉重残酷命运的战士,这个…最终亲手终结了她此生至爱之人(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的人。她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所激起的涟漪般的波动。那波动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心碎的欣慰、以及一种…超越了个人恩怨的、广袤的怜悯。

她轻轻放下行李箱,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她缓缓走上前,从身后,轻轻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的力量,拥抱住了影寒那冰冷而僵硬的身体。

影寒的身体猛地一震,下意识的反应让她肌肉绷紧,似乎想要挣脱,但那拥抱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尽管那温暖的源头是冰冷的死意)、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她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奇迹般地松弛了一丝。

“辛苦了…小寒。”云依的声音很轻,如同晨曦的微光,又如梦中的呓语,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影寒几乎被战斗轰鸣和内心嘶吼填满的耳中。“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没有怨怼,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母亲般的、饱含痛苦的慈爱与骄傲,尽管这慈爱此刻也浸透了无尽的悲伤与决绝。

“你长大了…成长为了一个…足以肩负起这一切的、了不起的战士…和领袖。他…也会…”她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完那个名字,只是轻轻地、如同小时候安慰那个做噩梦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一样,拍了拍影寒的后背。

“对不起…”影寒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极细微的颤抖。这句道歉,为许多事,为魅姬,为罗清帆,为这不得不为的残酷结局,也为此刻云依的拥抱所带来的、让她无法承受的宽恕。

“不用说对不起。”云依轻轻打断她,语气温柔却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她松开了拥抱,转而握住影寒那冰冷沾血的手,将一件东西塞进她的手里——是那枚她一直贴身携带的、蕴含着强大生机与治愈力量的温润暖玉,此刻却仿佛也沾染了她指尖的冰凉。“好好活着,连带他的份一起…”她凝视着影寒的眼睛,目光深邃,仿佛要将所有的嘱托都刻印进去,“这个世界…这片他曾经拼尽一切,甚至包括人性,他想要守护的土地…还需要你。”

她的语气平静而自然,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次寻常的告别。然后,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影寒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怀,有嘱托,有释然,有诀别…最后,所有情绪都沉淀下去,化为一片彻底的、虚无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做完这一切,云依决然地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留恋,提起她那小小的行李箱,向着平台更深处、那片能量残留最为浓郁、空间波动最为扭曲、色彩也最为深暗的区域走去。那里,是罗清帆最后存在、最终挥拳冲锋、彻底湮灭消散的地方。

影寒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枚尚带着云依一丝微弱体温的暖玉,看着云依那决绝而孤寂的、仿佛随时会融入这片死寂天地的素白色背影,一个可怕的、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她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开口呼喊,想要阻止——

但喉咙却像是被最坚硬的寒冰彻底堵死,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那只伸出的手,也僵硬地凝固在半空中。她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从云依那异样的平静,从那简单的行李,从那个拥抱,从那最后的嘱托…她早就该明白的。她无法阻止,正如齐思瞒无法阻止一样。这不是冲动,这是深思熟虑后的…最终选择。这是云依自己选择的…通往他的唯一道路,她的终点。

云依走到那片区域的中心,看到了躺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生机的罗清帆,那里的琉璃地面色彩最为深暗,仿佛沉淀吸收了所有的毁灭、悲伤与绝望。她缓缓地、极其轻柔地放下行李箱,打开,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如同捧出稀世珍宝般,拿出那件破损的、带着歪扭缝线的作战背心,将它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脸颊贴在那粗糙的布料上,仿佛依偎在爱人温暖的胸膛,仿佛能从中汲取最后一丝虚幻的温暖。

云依在将衣服小心的为罗清帆穿好后,又为罗清帆收拾了一番,尽管爱人如今只剩下狰狞的样貌,但在云依的眼中,他还是那个笑起来很阳光的爱人:“这衣服给你做好都快三十年了,到现在才才给你穿上,对不起啊,是我找你找的太晚了,也是我太笨了,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却不能知道,没关系,现在……我们终于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自然地侧身躺了下去,蜷缩起身体,仿佛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依偎在罗清帆的怀里,寻求着最终的安宁与庇护。

她的脸颊贴着那冰冷坚硬、却残留着他最后气息的残躯,目光望向他的侧脸,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小、虚幻而脆弱的弧度,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美好、令人期待的幻影,仿佛爱人正在前方对她温柔招手。

她没有再动用任何力量,没有做任何防护。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任由这片区域残留的、依旧狂暴的毁灭性能量辐射和空间扭曲力场,如同无数贪婪无形的饕餮之口,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侵蚀她的身体,吞噬她的生机,瓦解她的存在。

罗清帆的身体也在云依异能的催动下分解着。

对于云依来说,这个过程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残酷的、凌迟般的缓慢。她的皮肤逐渐失去最后的光泽与弹性,变得灰暗,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纹路;她乌黑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枯槁灰白;她的呼吸逐渐微弱下去,胸膛的起伏越来越轻微,直至几乎看不见;她明亮的眼眸中的神采一点点黯淡、消散,最终化为两口空洞的深井……

但她脸上的表情,却在这个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安详,越来越平静,那是一种终于得以解脱、终于挣脱所有痛苦与思念的折磨、终于奔赴那场迟到太久的约会的释然与…近乎幸福的满足。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飘远。过往一幕幕最珍贵的记忆,如同被精心剪辑的影像,在她即将黑暗的脑海中清晰地闪过:临江市初遇时,那个带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眼神清澈的青年;并肩作战时默契无间的眼神交汇与背后托付的信任;被迫分离时那噬骨剜心般的痛苦与无尽思念;重逢时那足以摧毁所有认知的震撼与心碎;那场仓促却用尽她一生情感的婚礼上,交换戒指时指尖那冰冷的触感与心底汹涌的悲潮……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模糊、最终清晰为那一张——狰狞、恐怖、非人、却唯独那双眼睛深处,残存着一丝属于“罗清帆”的、痛苦而清醒的、最后看向她所在方向的眼眸。

“清帆…”她用尽残存于世的最后一丝气力,喃喃低语,声音微弱得如同蝴蝶振翅,如同冰雪消融时的叹息,“这一次…别再让我一个人了…等等我…”

声音轻飘飘地消散在死寂而灼热的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缓缓地、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嘴角那抹虚幻而脆弱的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她苍白却无比平静的脸上。怀中的那件破旧作战背心,依旧被她用尽最后力气紧紧地抱着,仿佛那是连接生死、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纽带,是通往他身边的唯一路标。

她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轻轻摇曳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身体在那残留的毁灭力场中,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虚幻,仿佛由无数细微的光尘构成,最终,如同她的爱人一样,化作点点晶莹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消散于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毁灭与最终爱情的琉璃平台之上。

与罗清帆那充满力量与毁灭的湮灭不同,她的消散,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碎的宁静、祥和与…圆满。

最终,原地只留下了那个小小的、打开的行李箱,里面几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旧物,安静地躺在七彩琉璃地面上,默默地、永恒地诉说着一个关于漫长等待、至死不渝的爱情与最终同眠的、悲伤到极致、却也纯粹到极致的故事。

远处,影寒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真正琉璃雕像。手中那枚温润的暖玉被她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玉石边缘深深嵌入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脚下光滑的地面上,溅开一朵朵微小而刺目的血花,她却浑然不觉。

她怔怔地望着云依最终消散的地方,望着那空荡荡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台,她那双总是冰封着、仿佛能冻结一切的眼眸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倒映出一种名为“心死”的巨大哀恸与虚无。那哀恸如此深沉,仿佛连她周身散发的那点微弱的“寂灭”气息,都被其吞噬同化。

而在远处一直观看着这里的封阳心中一痛:“真的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了,喜酒没喝到呢还……”

最后,封阳看着云依和罗清帆消失的地方低头默哀,良久才抬起头:“屠夫啊,你放心去吧,你交代的事情,相信我一定会做到的,因为这是只属于你的魅力,一种独一无二,领袖的魅力。”

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呜咽着吹过这片死寂的、被神明战争摧毁的战场,卷起些许闪烁着微光的晶尘,却永远也吹不散那弥漫在天地之间的、沉重得令人窒息、悲伤得足以湮灭一切希望的冰冷氛围。

一双人的逝去,带走了一个时代最后的温情与光亮,只留下破碎的山河、破碎的文明,以及同样破碎的、带着无尽伤痛与负累的幸存者,在冰冷而残酷的现实中,背负着逝者的寄托与生的责任,步履蹒跚地、艰难前行。

而那场发生于世界之巅的悲剧,其最沉重、最凄婉的终章,最终由一位女子的决绝殉情,悄然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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