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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第一关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癫狂地跳跃,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像有一只无形巨手攥紧了林风的内脏,狠狠揉搓。他死死抓住车厢内壁凸起的木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他强忍着翻涌的呕吐感,艰难地侧过头,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稳如磐石的苏明轩,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苏师伯…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怎么…这么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明轩眼帘微启,眸中一片古井无波,只淡淡应道:“云海宗。山下路险,乘车省些脚力。待至山脚,才是真正的开始。”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车轮碾压碎石、车厢吱呀作响的噪音,清晰地落入林风耳中。

云海宗!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林风疲惫不堪的躯体里炸开一股灼热的洪流。飞檐斗拱的仙家殿宇、踏云驭风的缥缈身影、吞吐日月的无上神通……无数只在村口老槐树下听过的传奇景象,此刻疯狂地涌入脑海,将那翻腾的恶心感和浑身的酸痛都暂时压了下去。他用力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想象中的仙气提前吸进肺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风感觉自己快要散架时,那令人疯狂的颠簸终于停止了。拉车的黑马打着沉重的响鼻,喷出大团白气。车门被无声拉开,凛冽的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清新气息猛地灌入,激得林风一个哆嗦,却也精神一振。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车,贪婪地呼吸着冰冷而干净的空气,活动着几乎麻木僵硬的四肢。抬起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一座难以想象的巨岳拔地而起,山体雄浑如沉睡的太古巨兽,沉默地矗立于天地之间。壁立千仞,陡峭得令人心胆俱寒!视线拼命向上攀爬,只见山腰处已是云雾缭绕,浓厚得如同翻滚的乳白色海洋,将更高处的峰峦彻底吞没,只留下一个直插云霄、刺破青冥的模糊尖顶,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而神秘的光泽。那绝非人力所能及的险峻,带着一种亘古长存的威严和拒人千里的冷漠。

“走吧。”苏明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震撼。他已踏上了山脚处起始的石阶。那石阶依山而凿,在裸露的岩石和虬结的古树根须间蜿蜒向上,没入低垂的云雾之中,仿佛一条通往九霄云外的登天之路。

林风咽了口唾沫,背上那个装着几件粗布衣服的简陋行囊,咬紧牙关,跟了上去。石阶冰冷坚硬,每一步都踏在实处,却比马车的颠簸更考验人的意志。起初尚能勉强跟上苏明轩看似闲庭信步的节奏,但仅仅攀登了半个时辰,林风便感觉两条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全力。汗水迅速浸湿了里衣,又在刺骨的山风里变得冰凉,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嘶哑的声响。他扶着旁边冰冷的岩壁,大口喘息,抬头望去,前路依旧淹没在云雾里,望不到尽头。

“苏师伯,”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试图用话语驱散身体的疲惫和内心悄然滋生的渺小感,“这云海宗…究竟有多大?里面…都有些什么?”他渴望听到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描述,仿佛那仙家胜景的画卷能在脚下生出力气。

苏明轩并未停下脚步,甚至气息都未曾乱上一分,只有衣袂在风中微微拂动:“山门之内,殿宇连绵,亭台无数。灵兽苑豢养珍奇异兽,灵植园培育天地灵萃,演武场上剑气纵横,藏经阁内道法浩瀚…应有尽有。”他的话语简洁,却勾勒出一个庞大、森严、资源无尽的仙道巨擘的轮廓。

林风听得心头发热,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幻想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份憧憬转化为脚下的力量,咬牙继续攀登。然而,身体的极限不以意志为转移。两个时辰!整整两个时辰的艰难跋涉,他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仅凭着一股不肯倒下的倔强在机械挪动。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流进眼角,带来刺痛和模糊。

就在他感觉意志即将被这无休止的石阶磨灭时,前方的云雾忽然如潮水般向两侧急速退散!

一座通天彻地的巨大山门,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视野!

山门由某种不知名的青黑色巨石垒砌而成,高逾十丈,散发着洪荒般苍凉厚重的气息。门柱粗壮得需数人合抱,上面布满了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和玄奥古朴的暗纹。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玄色玉匾,匾上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笔走龙蛇,赫然是“云海宗”!那字迹并非寻常雕刻,而是仿佛由流动的熔金凝聚而成,金光内蕴,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锋锐剑气,仅仅是远远望去,一股磅礴、肃穆、不容亵渎的威压便如实质般扑面而来,让林风呼吸都为之一窒,膝盖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伏下去!

“到了。”苏明轩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整了整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袍,迈步向前。

山门两侧,各肃立着四名身着统一青色劲装、背负长剑的弟子。他们身姿挺拔如标枪,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气息沉凝。见到苏明轩走近,八人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演练了千百遍,躬身抱拳,声音洪亮如金铁交鸣:“参见苏师伯!”

苏明轩只是微微颔首,脚步未停。林风连忙收敛心神,压下心头的震撼与自惭形秽,低着头,小跑着跟上。穿过那高耸得令人窒息的山门,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界壁,门内外的气息截然不同!

脚下是足以容纳十马并行的宽阔青石大道,光洁如镜,纤尘不染。大道两旁,是两排虬枝盘曲、苍翠欲滴的千年古松,如同沉默的卫士。松荫之下,身着各色道袍的弟子步履匆匆,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或独自一人沉思冥想。他们大多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林风无法理解的韵律和力量感,眼神清澈明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仿佛整个人都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微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新、纯净、令人精神振奋的气息,每吸一口,都仿佛有微弱的暖流渗入四肢百骸,缓解着登山的疲惫——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地灵气!

林风看得眼花缭乱,一种强烈的向往和深深的自卑交织着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小声问道:“苏师伯,这些师兄师姐…他们都能…飞吗?”他脑海中浮现出腾云驾雾、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逍遥景象。

苏明轩嘴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转瞬即逝:“御气腾空?那是金丹真人的手段。你如今,”他侧目看了林风一眼,目光平静无波,“连练气期的门槛都未摸到,脚踏实地便好。”那平静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林风瞬间燃起的幻想,却也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颗名为“金丹”的种子。

沿着青石大道前行约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汉白玉广场铺陈开来,在阳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广场四周,殿宇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广场正中央,矗立着一块通体莹白、高耸入云的巨大玉碑!碑身光滑如镜,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闪动着微弱银光的名字,如同夜空中的星河倾泻而下!

“此乃宗门弟子名录碑。”苏明轩停下脚步,抬手指向那宏伟玉碑,“凡我云海宗弟子,无论内外门,皆留名其上。若他日你有幸晋入内门,你的名字,亦将在此间闪耀。”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庄重感。

林风仰着头,脖颈酸痛也顾不得,目光在那无数闪耀的银色名字上流连。数千?不,或许更多!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像他一样渴望登天的求道者?还是一个早已叱咤风云的大能?这冰冷的玉碑,无声地宣示着云海宗深不可测的底蕴和残酷的淘汰法则。他感到一阵眩晕,在这浩瀚的宗门面前,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随我来。”苏明轩的声音将他从震撼中唤醒。他们转向广场西侧一座相对朴素却依然气度森严的青石大殿。殿门上方悬着一块黑檀木匾额,上书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执事堂。

殿内光线明亮,檀香袅袅。一位身着灰色道袍、面容严肃的中年道姑正伏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后,执笔快速批阅着堆叠如山的玉简和兽皮卷。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苏明轩,眼中立刻浮起恭敬之色,迅速起身行礼:“参见苏师伯!”目光随即落在林风身上,带着审视和了然,“这位便是新入门的林风师弟?”

“嗯。”苏明轩应了一声,“带他去外门弟子居所安顿。后日辰时,来此领取差事玉简。”他的话语简洁,不容置疑。

“谨遵师伯吩咐。”中年道姑柳氏恭声应下,转向林风时,神情已恢复管事特有的干练与疏离,“林师弟,随我来。”

林风连忙对着苏明轩深深一躬:“多谢苏师伯!”这才跟着柳氏走出执事堂那沉重的殿门。

离开宏伟的主殿区域,沿着一条被高大灵植掩映的僻静碎石小径下行。空气里的灵气似乎稀薄了些,环境也显得朴实许多。山坡之上,一片低矮简陋的石屋群落出现在眼前。这些石屋依着山势随意分布,墙壁是粗糙的山石垒砌,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青黑色石片。每间石屋前都有一小块用篱笆简单围出的空地,里面种着些蔫头耷脑的凡俗菜蔬或是几株最普通的灵谷,透着一股为生存奔忙的烟火气。

“此地便是外门弟子居所‘石庐’。”柳氏在一间看起来和周围别无二致的石屋前停下脚步,指了指紧闭的木门,声音平淡无波,“你暂居此间。门内有基本用具。若有难处,可至执事堂寻我。记住,戌时三刻,所有弟子需归庐静修,不得喧哗。”交代完毕,她不再多言,转身径直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小径尽头。

林风站在门前,看着柳氏消失的方向,又环顾四周这片简陋、拥挤、甚至有些破败的石屋群,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从踏入山门时的震撼憧憬中打回原形。这就是仙门?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山间草木和石屋特有的土腥味,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一张硬木板床,铺着薄薄的草垫。一张粗糙的原木桌子,两把同样粗糙的木凳。角落里垒着一个小小的土灶,旁边散落着几件黑乎乎的陶罐和一把豁了口的柴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寒酸、冰冷、空荡。

“家?”林风低语,声音在空寂的石屋里显得格外微弱。他反手关上门,将背上的小包袱扔在硬板床上,发出一声闷响。疲惫如同山洪般席卷而来,他颓然坐在冰冷的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垫粗糙的边缘。仙路漫漫,这才是第一步。他闭上眼,将心头那点落寞死死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执念——必须留下!必须变强!

接下来的几日,林风像个幽灵般在石庐区域小心地活动。他主动帮隔壁年长的师兄挑水,替受伤的师弟清扫门前的落叶,在公共水井边沉默地排队。他竖起耳朵,努力分辨着那些外门弟子交谈中透露的碎片信息:执事堂柳管事铁面无私,灵植园的赵师兄刻薄贪功,演武场的李师兄似乎有些门路……最重要的信息是,所有外门弟子,无论你怀着怎样的仙道梦想,首先要做的,就是完成执事堂每日派发的、繁重而琐碎的杂役任务!砍柴、挑水、清扫、搬运、照料最低等的灵植灵兽……唯有完成这些,才有一丝换取微薄修炼资源(比如几块下品灵石碎片,或者一小把劣等灵谷)的可能,也唯有在任务中表现足够“优异”,才有资格在每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前,获得那渺茫的、叩击内门门槛的考核机会。

这日,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冰冷的晨雾还笼罩着石庐。林风已用刺骨的井水洗了把脸,彻底驱散了睡意,踩着湿滑的碎石小径,快步走向执事堂。堂前已有不少外门弟子在排队,个个脸色疲惫,眼神麻木或焦躁。

轮到林风时,案台后坐着的已不是柳管事,而是一位神情倨傲的年轻女弟子。她眼皮都没抬,随手从旁边一摞灰扑扑的木片中抽出一枚,像丢垃圾一样扔到林风面前的案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新来的?林风?”她语速极快,带着不耐烦,“拿着!这是你七日的‘役牌’!上面刻着你的差事和地点!自己看!灵植园东三区除草、采摘成熟的凝气草;午时前将库房丙字三号仓那批‘沉铁’废料运到山腰演武场西侧废料堆!听清楚了?完不成,或者出了岔子,本月灵谷减半!下一个!”

那冰冷的、带着威胁的话语如同鞭子抽下。林风心中一凛,连忙抓起那块刻着细小字迹、入手冰凉的木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自己的命脉。他深深吸了口气,对着那女弟子行了一礼,转身挤出人群。

灵植园位于一处向阳的山坳,被低矮的石墙和简单的禁制光幕环绕。入口处,两名穿着灰色杂役袍、腰间挂着短棍的弟子正抱着胳膊闲聊,脸上带着监工特有的懒散和审视。看到林风拿着役牌匆匆跑来,其中一人抬了抬下巴:“新来的?东三区,自己进去!王师兄在里面,听他吩咐!手脚麻利点!巳时前那片杂草必须清干净!”

园内灵气果然比石庐浓郁许多,呼吸间都带着草木的清新。一片片划分整齐的田畦里,种植着形态各异的低阶灵植。东三区种植的是一种尺许高、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微锯齿、散发着微弱青光的灵草——凝气草。田垄间,杂草丛生,甚至有些杂草的叶片边缘也闪烁着不正常的微光,显然在争夺着宝贵的灵气。

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穿着同样灰色杂役袍的青年正拄着锄头,一脸不耐地等着。他就是王师兄。看到林风,他随手将一把刃口磨得发亮但异常沉重的除草短锄扔到林风脚边,溅起几点泥星。

“喏!那片!”王师兄用下巴指了指一大片长势旺盛的杂草,“看清了!贴着地皮铲!根必须断!但绝不能伤到凝气草的根须!碰断一根草叶子,扣你三天灵谷!巳时前弄不完,再加罚挑十缸水!别磨蹭!”

命令如同冰雹砸下,毫无转圜余地。林风捡起那沉重的短锄,锄柄冰凉粗糙。他蹲下身,看着那些紧贴着凝气草根部生长的、根系同样发达的杂草,心头沉甸甸的。这需要怎样的眼力和巧劲?他不敢多想,学着旁边一个老杂役的样子,屏住呼吸,将短锄小心地探入草根之下,手腕用力一撬!泥土翻开,杂草被连根带起,而旁边的凝气草叶片只是微微晃动。成了!他心头微松,立刻投入这枯燥、费力、却又容不得半点马虎的劳作中。

汗水很快模糊了视线,顺着鼻尖、下巴滴落在泥土里。沉重的短锄每一次挥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臂膀和腰背。阳光逐渐毒辣起来,烘烤着大地。旁边传来王师兄粗声的呵斥:“那个谁!眼瞎了?草根留那么长!想让它明天又长出来?重弄!”“动作快点!没吃饭吗?照你这速度,天黑也弄不完!”

时间在汗水和呵斥声中流逝。当最后一片区域的杂草被清理干净,林风感觉自己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双臂沉重得如同不属于自己。他瘫坐在田埂上,大口喘着粗气,喉咙干得冒烟。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哼,算你运气。”王师兄检查完,勉强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他丢过来一个水囊和一个冰冷的粗面饼子,“赶紧吃!吃完去采摘北边那片成熟的凝气草!要带根须的!根须上必须带着原土!用玉片小心切下!损伤一点药效,唯你是问!”他指了指旁边一堆薄如柳叶、边缘锋利的玉片。

采摘比除草更需要耐心和细致。林风强打精神,拿起那冰凉锋锐的玉片,小心翼翼地探入凝气草根部松软的泥土里,屏住呼吸,手腕极稳地一旋一挑,将整株灵草连同包裹着根须的一小团泥土完整地剥离出来,再轻轻放入旁边的玉盒内。他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每一株都凝聚着十二分的小心。

“啧,手倒是稳。”王师兄不知何时踱了过来,看着林风一丝不苟的动作,脸上那惯常的刻薄似乎松动了一丝,但很快又被严厉取代,“快点!库房那边的差事你想拖到天黑吗?”

日头偏西时,林风终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带着满身的泥点和草屑,冲向了位于山脚、如同巨兽匍匐的巨大石砌库房。负责交接的是一个同样年轻、脸上带着几分愁苦的外门弟子。

“丙字三号仓…沉铁废料…”那弟子核对着林风递上的役牌,叹了口气,指了指仓库深处一条幽暗的通道,“最里面左手边!堆着那些黑疙瘩的就是!用那边的‘地龙车’推!小心点,死沉死沉的!演武场西侧废料堆,知道地方吧?快点,那边李师兄等着清点入库呢!”

林风顺着指引,在昏暗的仓库深处找到了目标——一堆黑黢黢、形状不规则、散发着金属寒气和土腥味的矿石废料,每一块都有人头大小,密度惊人。旁边停着一辆木制的独轮推车,轮子包裹着铁皮,看起来还算结实。他咬紧牙关,开始一块块地将那些冰冷的沉铁搬上车。每搬动一块,都感觉手臂的肌肉在哀嚎。好不容易装满一车,推起来更是无比吃力,车轮在粗糙的石板地上发出刺耳的呻吟,车身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散架。

通往山腰演武场的路,是漫长而陡峭的石阶。林风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车把上,身体前倾成弓形,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在身后冰冷的石阶上留下深色的印记。每一次将沉重的车轮推上更高一级台阶,都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肺叶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

当他终于看到演武场那开阔的场地边缘时,几乎要虚脱。远远地,就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传来。

“张怀!你他娘属乌龟的?让你运点废料,磨蹭到日头落山?耽误了李师兄清点入库,这月的灵石你还想不想要了?”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咆哮着。

“刘师兄…真…真不怪我…”另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辩解着,“地龙车半路…车轴断了!我…我扛着几块跑回来的…实在搬不动了…”正是库房那个愁苦的弟子张怀。

林风推着那车沉重的沉铁,如同推着一座小山,艰难地挪到近前。只见演武场西侧堆着些杂物,一个身材瘦高、穿着蓝色杂役袍、眉眼间满是戾气的青年(刘师兄)正指着瘫坐在地、满脸汗水泪水和泥污的张怀破口大骂。旁边还站着几个同样穿着蓝袍的外门弟子,抱着胳膊,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冷笑。

“扛不动?扛不动你还有脸回来?”刘师兄唾沫横飞,抬脚就要去踹张怀。

“刘师兄!”林风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停下地龙车,指着自己车上堆得冒尖的沉铁废料,“张师兄那边的…我…我帮他运过来了!”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刘师兄抬起一半的脚顿住了,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同样灰头土脸的新面孔,又瞥了一眼那满满一车的沉铁,脸色阴晴不定。他身后的几个蓝袍弟子也停止了嬉笑,目光在林风和瘫软在地的张怀之间来回扫视。

“哦?”刘师兄拖长了音调,踱步到林风的地龙车前,随手拿起一块沉甸甸的废料掂了掂,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新来的?倒是挺会‘助人为乐’啊?叫什么?”

“林风。”林风喘匀了气,挺直腰背,不卑不亢地回答。

“林风…行,我记下了。”刘师兄将废料随手丢回车斗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不再看张怀,反而对着林风,脸上那虚假的笑意加深了些,“够机灵,也有把子力气。以后这演武场搬运、清理的活计不少,若是得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以来找我刘通。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这看似拉拢的话语背后,分明透着将林风视为新的、更耐用的苦力的算计。

林风心中雪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抱拳道:“多谢刘师兄提点。”他走过去,将瘫软在地、几乎脱力的张怀扶了起来。

“林…林师弟…”张怀声音哽咽,脸上又是汗又是泥又是泪,狼狈不堪,眼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多谢…多谢你…”

“张师兄言重了,顺手之事。”林风摇摇头,搀着他走向自己的地龙车,“先把你那几块也装上,一起推过去清点吧。”他声音平静,在这傍晚的寒风中,却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

张怀用力点头,赶紧将旁边散落的几块沉铁费力地搬上车斗。两人合力,推着这辆超载的独轮车,在刘通等人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走向演武场西侧指定的废料堆放点。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紧紧靠在一起。

完成所有清点交接,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石庐时,天已黑透。冰冷的石屋里没有灯火,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黯淡星光。林风一头栽倒在硬板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疲惫的肺腑。

然而,在这无边无际的疲乏深处,一丝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念头顽强地闪烁着:他做到了!他在这仙门的第一天,没有倒下!他结识了张怀,一个同样挣扎在底层的伙伴。他看清了刘通这类人的嘴脸,也隐约触摸到了这外门生存的残酷法则。这疲惫到极点的躯体里,那颗名为“仙路”的心,反而在剧烈的摩擦中,第一次迸发出了微弱却真实的火星。他缓缓闭上眼,在沉入黑暗前,无声地对自己说:这只是开始。

几天后的傍晚,林风刚结束又一天繁重的杂役,拖着疲惫的身子踏着暮色返回石庐。碎石小径在脚下延伸,两旁的石屋大多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火,映照着简陋的窗棂。

就在他转过一个长满青苔的石屋墙角时,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路旁的古松下,月光透过松针缝隙,在他洗得发白的靛青布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是苏明轩。

他仿佛已在此处等候多时,又像是刚刚信步而至。山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袍袖,却带不起一丝褶皱。他整个人如同与这夜色、这山石、这古松融为一体,透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与高远。

林风心头一紧,连忙停下脚步,深深躬身行礼:“弟子林风,见过苏师伯!”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

苏明轩的目光缓缓落在林风身上。那目光平静如水,却仿佛能穿透他沾满尘土和草屑的粗布短褂,看到他因过度劳作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看到他额角未干的汗迹,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被疲惫掩盖却依旧灼热的微光。林风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无形的聚光灯下,从外到里被看得通透。

片刻,苏明轩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冷玉:“后日卯时初刻,石庐外第三条岔路口等我。”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有一句不容置疑的指令。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疲惫,他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再次深深一躬:“是!弟子谨遵师伯吩咐!”

苏明轩不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下一刻,他青衫微动,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悄无声息地自原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林风一人站在冰冷的月光下,心头却燃起了一簇名为希望的火苗。后日…卯时初刻…第三条岔路口…苏师伯要带他去哪里?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如同在布满荆棘的杂役之路上,骤然开启了一道未知的门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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