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期的长安,白日里悲声不绝,入夜后则更显肃杀。宵禁提前,巡街的金吾卫甲士脚步声格外沉重,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然而,总有些影子,能在这严密的管控下悄然穿行。
天策上将府,偏院厢房。沈青桐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夜行衣,将满头青丝利落地束起,检查着随身携带的几样小巧工具——飞爪、迷烟、以及陆昭特意为她准备的几张隐匿气息的符箓。
“夫人,务必小心。秦王府内必有高手护卫,且那邪气来源不明,凶险异常。探查为主,若事不可为,即刻退回,切勿恋战。”陆昭握着她的手,眼中难得流露出清晰的担忧。他虽精通道法,但于这等潜入刺探的江湖手段,却不如妻子精通。
沈青桐嫣然一笑,英气中带着几分傲然:“放心,你夫人我当年也是闯过龙潭虎穴的。区区一个亲王府邸,还难不倒我。我倒要看看,这藏污纳垢之地,究竟隐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说罢,她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灵猫,悄无声息地翻出府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之间。
秦王府位于长安城东北角的永兴坊,占地极广,府墙高耸。沈青桐并未从正门或侧门接近,而是绕到府邸后身,选择了一处靠近园林、树木较为茂密的地段。她屏息凝神,感知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巡逻卫队刚过,便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高墙,伏在墙头阴影处,仔细观察府内情形。
府内虽也挂着白幡,但巡逻的护卫显然比外面更加密集,而且气息沉稳,眼神锐利,显然都是练家子。沈青桐心中暗凛,这秦王的防卫,果然非同一般。
她根据陆昭提供的模糊方向和府邸的大致布局,判断府邸应该位于中轴线西侧的后院区域。她利用屋檐、树影、假山作为掩护,身形如烟,在复杂的府邸建筑间穿梭,巧妙地避开了一队队巡逻的护卫。
越靠近西院,沈青桐心中那股莫名的压抑感就越强。这是一种武者对危险的直觉,仿佛有什么极其阴冷的东西盘踞在前方。
终于,她来到一处独立的、守卫格外森严的院落外。院门紧闭,上有铜锁,门口站着四名按刀而立的护卫,气息比之前遇到的都要强悍。院墙也比别处更高,而且……沈青桐敏锐地察觉到,院墙上空似乎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肉眼难辨的扭曲光晕。
“阵法……”她心中明了,这定然是陆昭所说的,屏蔽其探查的阵法。
强闯是不可能的。沈青桐耐心地潜伏在远处一座假山的阴影里,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时机。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引着一位身着黑袍、兜帽遮住大半面容的人,来到了院门外。那管事对守卫低声说了几句,又出示了一块令牌,守卫这才谨慎地打开铜锁,放那黑袍人进去,随即又将院门紧闭。
“此人……气息阴冷,绝非善类。”沈青桐心中一动,直觉告诉她,这黑袍人很可能与那邪气有关。她悄悄绕到院落侧后方,这里墙更高,但有一棵古树的枝桠伸入院内。她小心翼翼地攀上古树,借着浓密枝叶的掩护,屏住呼吸,向内望去。
院内并无太多建筑,只有一座看起来颇为坚固的石屋,想必就是府库。那黑袍人并未进入石屋,而是在院中站定,似乎在等待什么。片刻后,石屋旁的一处地面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阶梯入口!一名穿着王府仆役服装、但眼神呆滞、动作略显僵硬的人,从下面走了上来,手中捧着一个尺许长的黑色木盒。
黑袍人接过木盒,轻轻打开一条缝隙。刹那间,一股极其隐晦但却让沈青桐毛骨悚然的阴邪气息弥漫开来!虽然只有一瞬,黑袍人就合上了盒子,但那气息已足以让她确定——这盒中之物,必然与谋害先帝的邪术同源!甚至可能就是某种施展邪术的法器或媒介!
“东西准备好了?”黑袍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金属摩擦。
那呆滞的仆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很好。主人吩咐,三日后,依计行事。”黑袍人说完,将木盒小心收起,转身便走。
沈青桐心中巨震!“三日后”、“依计行事”!这必然与秦王谋害幼帝的毒计有关!她强压下立刻下去抢夺的冲动,知道自己绝非那黑袍人和院中护卫的对手。她必须将这个消息带回去!
她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就在她即将离开秦王府范围,翻越最后一道院墙时,脚下的一块瓦片似乎有些松动,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咔”声。
“什么人?!”下方恰好经过的一队护卫头领耳力极佳,立刻警觉地抬头厉喝!
皇宫大内,幼帝所在的甘露殿,气氛同样紧张。
按照秦啸岳的安排,数名面孔陌生、但眼神锐利、气息沉稳的“新侍卫”被补充进来,他们皆是来自北庭、身经百战的老兵,对秦啸岳绝对忠诚,由千牛卫大将军李光弼亲自安排岗位,重点把守殿门和通往御厨房的廊道。
尚食局送来的每一道点心、每一碗羹汤,都必须先由太医署两名指定的、王相和陆昭都信得过的太医当场验看,再由一名由太后指派的、陪伴皇帝长大的老宦官亲自试吃,确认无误后,才会呈到皇帝面前。
太后经历了先前秦啸岳的警示和陆昭的确认,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对儿子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对此安排毫无异议,甚至亲自督促。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或者说,敌人无孔不入。
这日午后,尚食局照例送来一份精致的杏仁酪。经过太医银针探毒、宦官试吃,皆无异状。就在小皇帝拿起小勺,准备食用时,一直静坐于殿角、看似闭目养神的陆昭,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形未动,但屈指一弹,一道细微不可见的清光瞬间射入那碗杏仁酪中!
“陛下,且慢!”陆昭出声阻止。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碗原本香甜的杏仁酪,表面竟然极其诡异地泛起了一层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彩色油光,随即又迅速隐去,但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异香的腥气却弥漫开来!
“这……这是何物?!”试吃的宦官吓得面无人色,他刚才明明吃了没事!
一名太医连忙上前,用特制的玉片刮取碗壁残留,仔细嗅闻观察,脸色骤变:“启禀太后、国师!这……这并非寻常毒药,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混合迷幻药剂!单独食用,确如寻常食物,但若与陛下寝宫内常年使用的‘龙涎香’香气结合,便会催发成剧毒,侵蚀心智,令人癫狂而死!好阴毒的手段!”
殿内众人顿时骇然失色!太后更是惊得一把将小皇帝搂入怀中,浑身发抖。
陆昭面色沉静,但眼中寒意凛冽:“看来,有人连陛下日常用度都算计进去了。若非此物与龙涎香混合后气息有变,几乎被其得逞。”
他目光扫过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尚食局宫人,最后落在负责香料的宦官身上:“将今日接触过陛下饮食和香料的所有人,全部隔离审查!李将军,加强戒备,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
宫中暗流,已然化为了真刀真枪的搏杀!对手的狡猾与狠辣,远超想象。
就在长安城内暗潮汹涌之际,一封印有北庭都护府火漆的密信,送到了秦啸岳手中。
信是灵生与明心联名所写。除了例行汇报北庭防务、安抚流民、重建边镇的情况外,字里行间更充满了对长安局势的担忧。
“父亲大人膝下:儿等远在北疆,然心系京畿。闻听父亲归途遇险,周叔身负重伤,心中愤慨难平!突厥败退,然其心不死,朝中奸佞,更甚外敌!母亲孤身南下,儿等心中甚是不安。长安局势波谲云诡,父亲与国师、王相独木难支。北庭防务,儿等已做安排,暂可无虞。若京中有变,万请父亲示下,儿等愿率北庭铁骑,南下清君侧,靖国难!……”
信纸在秦啸岳手中微微颤抖。他既欣慰于儿子的成长与担当,又深感局势的凶险,已到了需要边军介入的地步。他提笔回信,措辞极其谨慎,既要安抚儿子,告诫他们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授人以柄,引发更大的动荡,又要让他们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他知道,灵生和明心的这封信,不仅仅是一封家书,更代表了北庭军方,乃至所有边镇将士的态度。若长安的奸佞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么,来自北疆的铁骑,必将成为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
而当沈青桐带着探查到的惊天内幕,险之又险地摆脱追兵,回到天策上将府时,距离秦王集团设定的“三日后”,只剩下最后一天。时间,已然迫在眉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