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那句似笑非笑的调侃,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虽轻,却久久不散。
苏慧娘当时便羞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将头埋进书案里,手中的毛笔也险些掉落。
李贞倒是面色如常,哈哈一笑,顺势揽过武媚娘的肩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引得武媚娘娇嗔地白了他一眼,那点若有若无的醋意便化在了眼波流转之中。
然而,李贞心中清楚,武媚娘绝非寻常女子,她的“不在意”,本身就是一种需要小心应对的态度。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暑热稍稍褪去,微风拂过湖面,带来丝丝凉意。
武媚娘派人来请李贞,说是在后园的莲湖备下了小舟,邀他一同泛舟赏荷,散散心。李贞心知,这绝非一次简单的游赏。
钦差府的后园莲湖,面积不大,却布置得精巧。
时值盛夏,湖中荷叶田田,粉白相间的荷花亭亭玉立,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香气。
一叶扁舟系在垂柳下的石码头边,舟上铺着竹席,置一矮几,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冰镇的梅子浆。
武媚娘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薄纱襦裙,未施浓妆,青丝松松绾起,斜插一支碧玉簪,少了几分平日的雍容华贵,多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清丽。
她亲自执桨,待李贞上船后,轻轻一点码头,小舟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藕花深处。
舟行缓慢,破开平静的湖面,留下道道浅痕。两人一时无言,只有桨橹划水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蛙鸣。
武媚娘没有看李贞,目光似乎专注于前方的荷丛,半晌,才幽幽开口,声音如同这湖面的微风,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力道:
“这满湖荷花,看似繁盛,实则每朵都有自己的位置,靠得太近,反而挤占了阳光雨露,容易一同凋零。”
李贞斜倚在船头,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清凉的湖水,闻言微微一笑,接口道:“媚娘说的是。赏荷贵在疏密有致,治国理政,用人行事,亦是如此。
需知人善任,各司其职,方能和谐共处,成就一番景象。”他自然听出了武媚娘的弦外之音,指的是苏慧娘。
武媚娘转过头,美眸直视李贞,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语气却带着几分探究:“殿下如今身边能人渐多,苏妹妹才华出众,又得殿下青睐,将来这钦差府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里,不知殿下欲如何安置?
媚娘愚钝,也好心中有数,免得行差踏错,碍了殿下的大事。”她问得直接,却也巧妙,将个人情绪包裹在对未来权力格局的关切之中。
李贞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坦然,没有半分闪躲。
他深知,与武媚娘这样的女子相处,坦诚远比敷衍来得有效,尤其是在涉及权力和地位的核心问题上。
他坐直身体,正色道:“媚娘,你我之间,始于盟约,但历经风雨,早已超越寻常夫妻。我视你为肱骨,为知己,未来若有所成,你必是与我并肩俯瞰这万里江山之人,此志从未改变。”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慧娘,她确有才华,尤擅文书典籍,于农事一道亦有见解。我重用她,是惜其才,欲借其手,将一些利国利民的想法付诸文字,传于天下。
在她眼中,我是能让她一展抱负的明主;在我眼中,她是有助于大业的国士。仅此而已。”他将苏慧娘定位为“国士”,清晰地划定了界限,表明其价值在于才能,而非私情,至少在主次关系上是如此。
“国士……”武媚娘轻轻重复了一句,眼波微动。这个定位,既抬高了苏慧娘,也巧妙地将她置于一个“臣属”而非“情敌”的位置上,消解了最直接的威胁。她心中那点微妙的芥蒂,稍稍缓解。
李贞趁势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凉的触感,语气变得更加低沉而充满诱惑:“媚娘,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这一府一池之地。
你看这大唐天下,看似稳固,实则积弊甚多。门阀垄断仕途,寒士报国无门;土地兼并日甚,百姓苦不堪言;边患时起,国库虚耗……这些,不正是你我所欲改变的吗?”他开始描绘蓝图,这是他们之间最牢固的纽带。
“我欲借洛阳这块试金石,推行新策,打破陈规。文学馆招贤,是为聚才;整顿漕运,是为通商;编撰农书,是为富民。待根基稳固,你我返回长安之日,便是风云变色之时。
届时,我需要你在深宫之内,运筹帷幄,我需要苏慧娘这样的士子在外,着书立说,宣扬新政。内外呼应,何愁大事不成?”他所说的“二圣临朝”,并非虚言,而是他基于历史走向和现实野心构画的未来图景。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直击武媚娘内心最深的渴望。
权力,尤其是打破桎梏、掌控自身乃至天下命运的权力,是她永恒的追求。
李贞不仅认可她的能力,更将她置于如此宏大的计划核心,这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和权力欲。相比之下,一个苏慧娘,确实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反手握住李贞的手,力道微微收紧,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那笑容如莲花初绽,明媚动人:“殿下雄心,媚娘佩服。是媚娘小家子气了。
只是……日后若再有这般‘国士’,殿下还需提前知会媚娘一声才好,也免得我胡乱揣测,平添烦恼。”她既表明了支持,也委婉地提醒李贞要尊重她作为“合伙人”的知情权和地位。
“这是自然。”李贞笑着点头,心中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他深知,安抚武媚娘,光靠感情和承诺是不够的,必须用更宏大的利益和愿景将她牢牢绑定。
虽然李贞前世博学多才,除了心理学还对历史、经济、管理方面有深入研究,但是他的时间和精力有限,无法事必躬亲,只能寻找得力帮手来相助自己。
这时,小舟驶入一片茂密的荷丛深处,四周被高大的荷叶包围,仿佛与世隔绝。夕阳的余晖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武媚娘放下木桨,任由小舟轻轻飘荡,她站起身,走到李贞面前,俯下身,吐气如兰,在他耳边低语:“殿下,此处清静,不如……”
就在这旖旎时刻,岸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叶略显慌张的呼喊:“主人!主人!有紧急消息!”
李贞眉头一皱,武媚娘也迅速直起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小舟靠岸,金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脸因为奔跑而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小纸条。
“怎么了?慢慢说。”李贞沉声道。
金叶将纸条递给李贞,语速飞快:“是漕帮雷帮主派人紧急送来的!他们按照主人的吩咐,一直暗中监视那些与杜府有牵连的江湖人,终于查清了他们的来历!是‘七杀门’的人!”
“七杀门?”李贞目光一凛。这是一个在江湖上以收钱买命、手段狠辣着称的杀手组织,名气比之前的“影卫”更盛,也更加难缠。
“是!”金叶用力点头,脸上带着恐惧和焦急,“雷帮主的人还打听到,他们……他们接下来的目标,可能不是王府,而是……而是正在来洛阳路上的……柳家小姐,柳如云!”
柳如云?李贞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个名字的相关信息。
洛阳柳家,是仅次于原杜正伦一系的另一大士族,虽不如长孙一系显赫,但在河南道根基深厚,以诗书传家,族中子弟多在朝为官或在地方任职。
柳如云是柳家嫡女,素有才名,其父柳弘善现任汴州刺史。
她此时来洛阳,据说是探望外祖母。
长孙无忌的人,为何要对她下手?
是了!柳家与长孙一系素来政见不合,且柳弘善在汴州任上,似乎曾多次抵制过长孙家的一些不法之举。
刺杀柳如云,既能打击柳家,又能将嫌疑引向刚刚与长孙系结怨的越王李贞,一石二鸟!好毒的计策!
李贞捏紧了手中的纸条,眼中寒光闪烁。
他转头看向武媚娘,武媚娘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瞬间都明白了此事背后的凶险。
“赵猛!”李贞厉声喝道。
“末将在!”一直守在远处的赵猛应声而至。
“立刻点齐一队精锐护卫,备快马!随我出城!”李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