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常委会上的对峙
常委会会议室的空气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林辰走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周志国坐在主位左手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在给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打节拍。
林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面前的玻璃杯里盛着温水，水面映出他平静的脸。手腕上的桃木珠被他悄悄转了两圈，珠子的裂纹硌着掌心，带来一阵清醒的刺痛——这是他给自己的提醒，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都要守住心里的那道线。
市委书记高明最后一个进来，他刚从省里开会回来，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人齐了，开始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主要讨论两件事：一是产业园项目的质量问题，二是相关责任人的处理意见。志国同志，你先说说。”
周志国放下手里的笔，从文件袋里掏出份打印好的报告，推到桌子中间。“根据市纪委的初步调查，文化产业园招标过程存在严重违规。”他的目光扫过林辰，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林辰同志作为评审组组长，对资质不合格的企业‘启航文化’予以默许，甚至纵容其围标行为，导致劣质工程出现，造成了恶劣影响。”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建议，暂停林辰同志的宣传部部长职务，接受进一步调查。这不仅是对项目负责，更是对镜州的老百姓负责。”
话音刚落，李建国立刻接话：“周市长说得对。”他掏出几张照片，拍在桌上，正是林辰在会所和王海涛见面的画面，“我们还收到举报，林辰同志与中标方私下接触密切，这背后有没有利益输送？是不是存在权钱交易？必须查清楚！”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看向林辰，眼神里有同情，有怀疑，也有等着看戏的冷漠。林辰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但他没有动，只是慢慢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连接上会议室的投影仪。
“在讨论处理意见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段视频。”林辰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周志国有些意外。
投影仪的光束在白墙上投出画面：产业园的地基被剖开，露出里面蜂窝状的劣质混凝土；监理用回弹仪检测墙面，数值远低于标准；工人拆开模板，里面的钢筋细得像筷子，锈迹斑斑……画面最后，是林辰砸开围墙的瞬间，泡沫和碎纸片从窟窿里掉出来，像场丑陋的雪。
“这些是三天前的检测视频。”林辰关掉视频，目光扫过全场，“王海涛的公司偷工减料属实，我已经勒令其停工整改，并扣除了20%的工程款，要求三天内更换所有不合格建材。如果整改不到位，我会立即上报省纪委和检察院，追究其法律责任。”
他拿起那份“围标计划”复印件，递给高明：“至于招标过程，我承认有妥协。当时刘斌同志以赵立东部长的名义施压，王海涛又承诺会配合惠民工程的资金支持，我确实……默许了他们的围标行为。”
这句话像颗炸弹，让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连高明都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惊讶——他没想到林辰会这么坦诚。
“但我的妥协有底线。”林辰的声音陡然提高，“第一，我没收过王海涛一分钱好处；第二，我与他签订了质量承诺书，明确了违约责任；第三，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产业园项目落地，从而争取到配套资金，推进社区文化惠民工程。”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另一份文件，是连夜修改的《镜州社区文化中心建设方案》：“现在我提议，从产业园的省级配套资金里，优先划出100万元，用于建设3个试点社区的活动中心，下个月就开工。这也是当初我同意推进项目的初衷——文化产业园不该只是个空壳子，得真真切切惠及老百姓。”
周志国冷笑一声：“林辰同志，别转移话题。默许围标就是违规，说再多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惠民工程？你现在说这些，不过是想给自己找借口！”
“是不是借口，等活动中心盖起来，老百姓会给出答案。”林辰直视着他，“周市长关心项目质量，我很认同。但如果因为追究责任而让整个项目停滞，让惠民工程彻底泡汤，这难道就是对镜州老百姓负责？”
李建国还想说话，被高明抬手制止了。高明看着手里的“围标计划”，又翻了翻林辰的惠民工程方案，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突然开口：“我说说我的看法。”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这位一直沉默的市委书记。
“产业园的核心是‘惠民’，这一点林辰同志说得对。”高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如果连质量都保不住，拿再多资金也没用；但如果因为追查责任，让真正该惠及百姓的工程停摆，同样是失职。”
他看向林辰：“你能及时发现问题并勒令整改，还主动承认错误，这一点值得肯定。但默许围标的行为确实违规，这一点不能回避。”
然后他转向周志国：“志国同志，市纪委的调查可以继续，但处理意见是不是可以缓一缓？省纪委已经介入刘斌和王海涛的案子，不如等他们的结果出来，再做定论。现在最重要的，是督促王海涛整改工程质量，同时推进惠民工程的试点建设，不能让项目变成半拉子工程。”
这番话既肯定了林辰的纠错行为，又没否定周志国的调查提议，还给了省纪委台阶，算得上面面俱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明是在保林辰——至少暂时保住了他的职务。
周志国的脸色不太好看，但高明已经表了态，他不好再坚持，只能点点头：“我同意高书记的意见。但林辰同志必须写出深刻检讨，并且要对产业园的质量问题负起连带责任。”
“我愿意承担责任。”林辰立刻接话，“检讨我会写，质量问题我会全程监督，绝不会再出纰漏。”
接下来的讨论没再掀起波澜。会议最终决定：林辰写出深刻检讨，暂不暂停职务；成立由纪委、住建局、宣传部组成的联合督查组，全程监督产业园的整改和施工；惠民工程试点项目立即启动，由林辰负责推进。
散会时，周志国路过林辰身边，低声说了句：“别高兴得太早。”林辰没理他，只是拿起自己的文件，转身往门外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通往远方的路。
刚走出常委楼，手机就响了，是赵立东。林辰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常委会的结果，我听说了。”赵立东的声音带着疲惫，还有些释然，“刘斌被停职了，省纪委的人已经找他谈话了。”
林辰愣了一下：“赵部长，这……”
“不关你的事。”赵立东打断他，“是他自己交代了和王海涛的利益往来，还牵扯出了其他几个项目的问题。林辰，你做得对，没有被他拖下水。”
林辰的心里五味杂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很难。”赵立东的声音柔和了些，“在基层做事，难免要遇到妥协。但记住，有些底线不能碰，有些原则不能丢。干净的抵抗，哪怕暂时会吃亏，也比肮脏的妥协有力量——因为它能站得住脚，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这句话像道暖流，淌过林辰的心田。他握紧手腕上的桃木珠，珠子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进来，暖得让人心安。
“我记住了，赵部长。”
挂了电话，林辰站在阳光下，看着远处正在施工的产业园方向，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周志国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父亲的桃木珠，孩子们的画，赵立东的话，还有自己心里那点没被污染的清澈，就是他往前走的底气。
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谁鼓劲。林辰整理了一下衣襟，迈开脚步，朝着宣传部的方向走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写检讨，盯整改，推进惠民工程的试点……每一步都不容易，但每一步都踏得踏实。
因为他知道，清澈的抵抗或许微弱，却能在浑浊的世界里，开出最坚韧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