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最后的对峙
周志国办公室的门没关，虚掩着，从里面传来文件被撕扯的脆响。林辰站在门口，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烟味和酒气，混杂着某种颓败的气息，像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撑不住了。
他推开门，脚下踢到个倒扣的玻璃杯，水渍在地板上晕开，像幅抽象的画。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得到处都是，有的被撕成碎片；红木办公桌上，紫砂壶摔成了两半，茶渍顺着桌腿往下滴；墙上那幅“清正廉明”的字画被扯了下来，只剩个空框子晃悠着。
周志国背对着门口，正弯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他的头发乱得像鸡窝，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松垮的皮肉，和平时那个梳着油亮发型、挺着啤酒肚的市长判若两人。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眼里布满血丝，看到是林辰，嘴角突然咧开，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来了？”他直起身，手里攥着个黑色的U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还以为你会带着纪委的人一起来，给我个‘惊喜’。”
林辰没接话，走到办公桌前，把手里的审计报告放在一堆散乱的文件上。报告封面用红笔写着“老剧院项目最终审计结果”，边角因为反复翻阅而有些磨损。“这是最后复查的结果，”他的声音很平静，“虚报款项、偷换建材、利益输送，每一笔都核对清楚了，证据链完整。”
周志国扫了眼报告，像看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一声：“查得真仔细啊，林部长。看来这阵子没少下功夫。”他往椅子上一坐，椅子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负，“我输了，输得彻底。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以为你赢了？”
他突然前倾身体，盯着林辰的眼睛，语气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笃定：“官场就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我倒了，自然有人顶上来，可能比我还黑，还贪。你今天查我，明天就会有人查你，最后谁也落不了好！”
“我不是来‘赢’的。”林辰看着他，目光坦荡，“我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剧院会变成豆腐渣。”他抬手指向窗外，社区活动中心的塔吊正在转动，阳光反射在玻璃幕墙上，亮得有些晃眼，“那里用最少的钱，盖得比老剧院结实，比它漂亮，因为没人想着从中捞好处，大家只想盖个让老百姓安心的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痛惜：“周市长，您在镜州待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对这片土地有过一点感情？老剧院是多少人的回忆，您怎么忍心把它变成捞钱的工具？”
“感情？”周志国像是被踩了痛脚，突然激动起来，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被震得跳起，“我在镜州干了二十年，从办事员熬到市长，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看着那些靠关系、靠后台的人一个个爬上去，住大房子，开豪车，我不服！”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哭腔，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出来：“我儿子要结婚，女方要彩礼，要婚房，我那点工资够吗？我老婆常年生病，进口药有多贵你知道吗？我不贪，谁给我钱？谁管我的难处？”
林辰沉默了。他知道官场有潜规则，知道人情往来的压力，但这些都不能成为贪腐的理由——就像父亲说的，“再难，也不能坏了良心”。
周志国喘着粗气，从抽屉里掏出那个U盘，狠狠扔给林辰。U盘在空中划过道弧线，林辰伸手接住，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这是我这些年记的‘黑账’，”周志国的声音嘶哑，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谁收过钱，谁搞过鬼，哪个项目有猫腻，都在里面。”
他盯着林辰，眼神里充满挑衅：“你不是想查吗？你敢把这些全公开吗？敢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一个个拉下马吗？我告诉你，这里面不光有小人物，还有你意想不到的人！”
林辰握着U盘，指尖微微发颤。他能感觉到这小小的物件里藏着多大的能量，像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足以把镜州官场炸个天翻地覆。
“你不敢。”周志国看着他犹豫的样子，突然笑了，笑得像个疯子，“你和他们一样，只敢挑软柿子捏！你以为扳倒我就能证明你清白？就能显得你高尚？别自欺欺人了！”
林辰没说话，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瘫坐在椅子上的周志国——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市长，此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绝望。
“周市长，”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不管别人怎么样，至少我没贪过一分钱，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我睡得安稳。”
说完，他轻轻带上了门，把周志国的咒骂和呜咽关在了里面。
回到办公室，林辰把U盘插进电脑。杀毒软件扫描通过后，他点开了文件夹。里面果然像周志国说的那样，分门别类地存着各种记录：有某年某月某人送了什么礼的清单，有某个项目背后的利益分成协议，还有几段模糊的录音，说话的声音都经过处理，却能听出几分熟悉。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随着鼠标滚动，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跳出来：有几个是早就听说过手脚不干净的局长，有几个是看似清廉的乡镇书记，甚至还有……
林辰的手指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他反复确认着那个名字和对应的记录——“高明，2018年抗旱项目，多报50万水泵款，实际用于填补开发区账目缺口”。
下面还附着一张水泵采购合同的扫描件，供货方是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盖章处的签名隐约能看出是高明的笔迹。
林辰靠在椅背上，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瞬间遍及全身。高明——那个在常委会上力挺他，把调查周志国的任务交给她，甚至在他被纪委调查时暗中帮忙的老书记，那个总是笑眯眯地说“小林，做事要对得起良心”的前辈……
他想起高明办公室里的檀香，想起他看着老剧院图纸时沉重的叹息，想起他说“水太深”时复杂的眼神——原来那些看似关切的背后，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林辰脸上，明明暗暗。他拿起桌上的桃木珠，父亲画的那个对勾仿佛在眼前晃动。他突然明白，周志国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当你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时，可能早已身处一张巨大的网里，而那些你信任的人，或许就是织网的人。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社区活动中心的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户，像个温柔的陷阱。林辰握着那个U盘，感觉自己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是装作没看见，只把周志国的罪证交上去，保住高明，也保住自己暂时的安稳？还是……连高明一起查下去，哪怕会把自己也拖进更深的漩涡？
他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很久，迟迟没有落下。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像在叩问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