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收敛的锋芒
市委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足，冷风顺着领口往里钻，林辰拢了拢衬衫扣子，指尖触到胸口——那里别着支钢笔，和陈阳那支带摄像头的一模一样，是他昨天特意去文具店买的。
下面讨论文化产业园的合作企业名单。高明坐在主位，手指敲着桌面，文件在他面前摊开，我的意见是，优先引入本土企业，毕竟要兼顾地方就业。他抬眼扫了圈，林辰，你负责这块，说说看法？
林辰翻开笔记本，目光落在名单的第三行——镜州文创发展有限公司，法人是周磊，周志国的侄子。上周他去实地考察过，那公司就是个空壳，租了间民房，连像样的办公设备都没有。换在以前，他肯定会当场指出，可现在，他只是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声。
高部长考虑得周到。林辰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本土企业确实更了解本地市场，我没意见。
会议室里静了一瞬。周志国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里闪过点意外——以前讨论青溪镇项目时，就因为周磊想包揽民宿工程，林辰在会上跟他争了半个钟头，最后拍着桌子说项目不是给亲戚开的后门。
高明倒像是早有预料，嘴角勾起抹淡笑：那就按这个名单推进，林辰你跟进具体对接。
散会时，周志国故意走在林辰后面，手重重拍在他背上，力道大得像在泄愤，又像在炫耀。林辰啊，他的声音里带着点酒气，大概是中午喝了几杯，这才像回事。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总跟自己过不去。
林辰没回头，只是把笔记本往腋下夹了夹。周志国的手还留在他背上，温度烫得人恶心，像块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肥肉。他想起陈阳U盘里的视频，想起那句林辰会查下去的，指甲悄悄掐进掌心——现在的退让，不是认输，是为了走得更远。
下午的环保专题会上，李建国坐在主位，手指敲着桌上的报告，慢悠悠地说：几家高污染企业转型，我看给三年过渡期比较合适。一下子掐死，工人失业了，社会稳定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林辰就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环保局的小吴发来的消息，附了张检测报告的照片，某化工企业的废水排放超标三十倍，旁边的小河沟里，鱼虾死了一片，村民投诉了半年，一直没人管。
林辰翻开笔记本，那页夹着张折叠的纸，正是小吴给他的完整版检测报告，上面有村民的签字和手印，红得像血。他的指尖在超标三十倍几个字上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按他以前的性子，此刻早该把报告拍在桌上，让李建国看看那些死鱼的照片。
李局长说得有道理。林辰抬起头，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确实需要过渡期，但环保标准不能降。可以一边整改，一边培训工人转岗，需兼顾环保与就业平衡。
他的话滴水不漏，既没反对李建国，又守住了底线。李建国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笑了笑，露出颗黄牙：林部长考虑得周全，就按这个思路出方案。
林辰低下头，继续记笔记，笔锋却比平时重了几分，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小的洞。他看见李建国端起茶杯喝水，手腕上那块劳力士在灯光下闪着光——陈阳的材料里写着，这表是某化工企业老板送的，价值十几万，够一个下岗工人十年的生活费。
散会后，张涛在走廊拦住他，这小伙子刚考进宣传部没多久，以前总跟在林辰后面，一口一个，说最佩服他敢说真话。此刻他却皱着眉，眼里满是困惑，像只找不到方向的小鹿。
林部长，您最近怎么了？张涛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以前您从不......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从不这么。
林辰把他拉到楼梯间，这里没监控，只有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点秋天的凉意。他指着楼下车棚旁的那棵老槐树：你看那棵树，冬天落叶不是死了，是等着春天发芽。
老槐树的叶子已经黄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只干枯的手。张涛盯着树看了半天，还是没明白：可您这样......他们会觉得您好欺负，以后更肆无忌惮了。
那就让他们觉得好了。林辰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塔吊上，那是化肥厂旧址的开发项目，广告牌上的高档小区四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有时候，把拳头收回来，打出去才更有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塞给张涛：帮我个忙，把这个交给青溪镇的王书记，别让任何人知道。里面是陈阳整理的部分材料，关于某扶贫项目的资金被挪用，王书记是少数敢跟李建国叫板的人，只是一直没证据。
张涛捏着信封，指尖微微发颤，突然抬头看着林辰，眼里的困惑变成了明悟，像蒙尘的镜子被擦亮了。我知道了，林哥。他把信封往怀里揣了揣，您放心。
回到办公室时，夕阳正透过窗户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块长方形的光斑，像块融化的金子。林辰泡了杯茶，放在桌上，是张涛刚才给他的明前龙井，说是老家寄来的。茶凉了，他没喝，只是盯着茶杯里的茶叶——沉在杯底的，往往比浮在水面的更有力量。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高明的办公室里，正上演着另一番对话。
林辰总算懂规矩了。高明靠在真皮座椅上，手指转着茶杯，对站在面前的心腹说，以前总觉得他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现在看来，还是能雕的。
心腹递上支烟，帮他点着：那文化产业园的项目，是不是可以多交给他点事？
高明吸了口烟，烟雾在他面前散开，模糊了脸上的表情。可以。他吐出个烟圈，慢悠悠地说，让他多接触接触，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以后才好用。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点阴狠，陈阳那件事，他心里肯定有气，现在让他做点事，也算安抚安抚，省得他瞎琢磨。
心腹点头哈腰地应着，没注意高明嘴角那抹算计的笑——在他看来，林辰的是认怂了，却没想过，有些锋芒的收敛，不是被磨平了，是藏进了刀鞘里，只等着出鞘的那天。
林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手里的钢笔转了个圈。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个沉默的战士。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要学会在暗处行走，学会把愤怒藏在平静的面具下，学会在敌人以为他妥协时，悄悄收集那些致命的证据。
桌上的茶彻底凉了，像他此刻的心境，表面冰冷，底下却藏着滚烫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