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被苏月璃那句直指核心的询问问得怔在当场。
她欲如何？她之心，又偏向何方？
这个问题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她试图用“烦恼”“混乱”等模糊词汇掩盖的茫然。
火光炽热，冰霜凛冽，她夹在中间，被烤得难受，也被冻得发抖，却从未真正想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该如何选择。
“我……我不知道……”沈嫣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茶杯壁，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措的茫然，
“沐姐姐她……有时候确实让人招架不住，但她好像……也没有恶意？
凌师姐她……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可是……”
可是那种全然被掌控、被定义的感觉，也让她感到些许窒息。
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一团乱麻塞在胸口。
苏月璃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的模样，月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流淌，映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怜惜，有理解，还有一丝极淡的、深藏于心的……感同身受。
（她总是这般……总是先看到别人的情绪，却看不清自己的心。）苏月璃在心底轻轻叹息，（那时如此，而今……似乎依旧未变。只是，那时无人逼她看清，而今……却是由我来问。）
她没有立刻安慰，也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只是柔声问道：
“那……抛开她们二人，只问你自己。沈师妹，你修行至今，所求为何？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还是寻求庇护，安稳长生？亦或是……另有牵挂？”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引导着沈嫣将目光从外界的纷扰收回，投向自己的内心。
沈嫣愣住了。所求为何？她自踏上修行之路，似乎总是被师尊、被宗门、被各种突发状况推着走。
炼丹是她天赋所在，亦是兴趣，但更深远的道心为何？她好像真的没仔细想过。
“我……我没想那么远……”她老实承认，“就想着……能好好炼丹，保护好身边的人，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就行了吧？”
她的愿望朴实得甚至有些简单，带着一种小富即安的满足感，与她偶尔展现出的炼丹天赋和牵扯的复杂关系显得格格不入。
苏月璃闻言，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却极其温柔的弧度。（果然……内核里，还是那个简单又温暖的人。只是……）
“守护想守护的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苏月璃轻声重复着她话中的核心，眼神变得愈发柔和，仿佛透过眼前少女的明媚脸庞，看到了某个同样执着于简单愿望的灵魂，
“这很好。看似简单，实则……是这世间最难求的大自在。”
她话锋轻轻一转，语气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但若要如此，便需有一颗足够清明坚定的心。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要明白，何为真正的‘好’，何为看似甜蜜实则……可能是负累的‘牵绊’。”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云松别院的方向，意有所指。
“沐道友的‘热情’，凌师姐的‘守护’，或许都源于她们认知中的‘好’。”
苏月璃的声音如同月下溪流，潺潺流淌，沁入心田，“但这份‘好’，是否是你真正所需？是否会让你感到舒适自在？是否会让你……
离你想要的‘开心’更近？这些，唯有你自己能判断。”
她并没有直接说谁对谁错，而是将选择的权力交还给了沈嫣自己。
沈嫣若有所思地听着，只觉得苏师姐的话像是一盏温润的灯，照亮了她心中混乱的迷雾，虽然前路依旧看不分明，但至少让她知道了该往哪个方向去思考。
“多谢苏师姐指点，”沈嫣真诚地道谢，感觉心头的重压减轻了不少，“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便好。”苏月璃莞尔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美得令人心醉。
她提起石桌上的玉壶，为沈嫣续上半杯温茶，动作优雅自然。
氤氲的热气再次升起，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苏月璃看着茶杯中缓缓舒展的茶叶，沉默了片刻，忽然用一种极轻、仿佛随时会散入夜风中的声音说道：
“其实……有时世间牵绊，亦非全是负累。只是……需得遇上对的人。”
沈嫣抬眼望去，恰好对上苏月璃抬起的眼眸。
那双总是清澈平和、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眸子里，此刻却映着月辉，流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淡淡的怅惘，有悠远的怀念，还有一种……沈嫣看不懂的、极其隐晦的温柔与期待。
（就像……曾经错过，如今或许能有机会……）苏月璃的心声悄然流淌，但她出口的话语却克制而含蓄，
“若能得一知心人，彼此心意相通，志趣相投，互相扶持，而非单方面的索取或禁锢……那般牵绊，或许……亦是修行路上难得的慰藉。”
她的目光落在沈嫣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
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圣女对师妹的关怀，更掺杂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属于女子之间的细腻探究和某种难以言明的期盼。
沈嫣被这突如其来的、深邃而复杂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她隐约觉得苏师姐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而且那眼神……让她有些心慌意乱，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
“苏师姐说得是……”她低下头，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汤，声音有些发紧，“那样的……自然是好的。”
见她似乎并未领会自己话语和眼神中那深藏的暗示，苏月璃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但很快便被她温柔的笑意掩盖。她总是这般有耐心。
（无妨……来日方长。）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夜深露重，茶也凉了。”苏月璃 优雅 起身，白衣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们回去吧。明日还有比试，需得养精蓄锐。”
“嗯。”沈嫣连忙点头，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并肩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月光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时而交汇，时而分开。
一路沉默，却各怀心思。
沈嫣还在琢磨着苏月璃的话，想着那“对的人”和“知心人”，心里乱糟糟的，下意识地觉得苏师姐说的那种状态似乎很美好，却又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而苏月璃，则安静地走在她身侧，目光偶尔掠过沈嫣略显迷茫的侧脸，眼神温柔而坚定。
（无论你如今是谁，无论你能否记起……这一世，我总会在一旁看着你，护着你。）她的心声温柔而执着，（直到你看清自己的心，直到你……走向我，或者，我走向你。）
直到接近云松别院，看到那扇寂静的院门，沈嫣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苏师姐，今晚……真的谢谢你。”她再次真诚道谢。
苏月璃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微微一笑，月光下的容颜圣洁而美丽：
“能帮到师妹便好。日后若再有烦忧，随时可来寻我。”
她的语气自然，却仿佛许下了一个温柔的承诺。
沈嫣心中微暖，用力点了点头。
看着沈嫣走进院子，苏月璃才缓缓转身，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融入清凉的夜风之中。
而沈嫣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苏月璃的话语和那双映着月辉的、复杂难言的眼眸。
今夜之后，某些种子，似乎已悄然埋下，只待时光催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