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正捧着个白瓷小碗蹲在墙角,碗里静静躺着颗泛着水光的大门牙。
他腮帮子还微微鼓着,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鼻尖一抽一抽的,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昨夜里围着火堆啃烤兔子,他吃得急,一口咬在带筋的兔骨头上,只听“咔嗒”一声轻响,跟着下牙床就传来一阵麻酥酥的疼。
他当时还没在意,直到伸手一摸,指尖竟碰着个滑溜溜的东西。
再低头一看,那颗陪了自己好几年的下门牙,正孤零零地躺在啃剩的兔骨旁。
更丢人的是,当时明澈正凑过来要吃他手里的兔腿,一眼就瞅见了他缺了个口的牙床,还好奇地伸手戳了戳。
“萧烬,你的牙怎么没了?”
这话一出口,司昭霆几人的目光全聚了过来,连带着旁边江侍卫都忍不住憋笑。
萧烬当时脸就红透了,嚼着嘴里的兔肉都觉得没滋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唯有沈戾神色如常,那双眸子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半点波澜也无。
可指腹无意识摩挲下唇的动作,终究还是泄了底。
他方才竟在慌乱间舔到了后槽牙,那里还嵌着半颗未长齐的嫩牙,软得不堪一击。
这隐秘的破绽,被他不动声色地掩在紧抿的唇线后,任谁也瞧不出分毫。
毕竟,牙齿这事,他是绝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主子,再不走真的晚了!”
萧三拎着披风快步走过来,看着自家小主子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掉颗牙而已,主子倒像是受了多大的打击,他都不敢说,等过些日子乳牙一颗颗往下掉,主子怕是要更难过了。
“主子,别伤心了,太医不是说了嘛,掉了还能长新的。”
萧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劝着。
“我怎么不能伤心!”
萧烬猛地抬起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把手里的瓷碗往地上轻轻一墩。
“昭霆他们都还好好的,怎么偏偏是我先掉牙?这不公平!”
他越说越委屈,手指还无意识地摸了摸缺牙的地方,空荡荡的触感让他更难受了。
萧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解释。
“太医也说了,这跟主子您的习性有关系啊!许是小郡王他们平日吃的都细软,很少啃骨头、咬硬物,牙齿自然掉得晚。”
“您呢?哪回吃饭离得了大骨头?上次啃牛骨棒,差点把牙硌松了,还是府医给您揉了半天才好。”
他见萧烬脸色稍缓,又赶紧补了句。
“不过主子您放心,乳牙掉了是好事,新长出来的恒牙才更结实,到时候您再啃大骨头,保管没问题!”
萧烬瘪了瘪嘴,没再说话,可心里的疙瘩还是没解开。
他不知道的是,昨夜里他掉牙的模样,早被司昭霆,温逸棠他们记在了心里。
回去之后,几人忙把太医请了过来,拉着姬明澈一起,让太医给他们的牙齿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太医拿着银制的小钩子,挨个查看他们的牙床,还反复叮嘱。
“几位小主子日后少吃硬物,别用牙咬坚硬的骨头,饭后用盐水漱口,乳牙才能掉得晚些,新牙也能长得齐整。”
其实太医没说的是,几人中唯有小殿下最晚掉牙,而其他人,估计也快了。
司昭霆听得格外认真,还让侍从把太医的话记下来,生怕漏了一句。
澈澈长得那般好看,他可不能没了牙。
姬明泽也默默摸了摸自己的牙齿,暗下决心以后要保护好牙齿。
连最不在意的温逸棠,都乖乖点头,说以后只吃撕好的肉,不自己咬骨头。
几人都暗自庆幸,还好掉牙的是萧烬,也暗自提了心,生怕自己也像他一样,缺了牙,在人前丢了脸面。
唯有姬明澈浑不在意的模样,他自生来便强大,牙齿同样坚硬无比,换牙什么的,跟他没关系的。
–
猎场外早围得满满当当,清一色男子皆着骑射劲装,玄黑、墨绿、靛蓝等色交织,腰束革带、肩搭箭囊。
每一处褶皱都绷得利落,连鬓角发丝都透着股跃跃欲试的英气,衬得晨光下的人影个个挺拔飒爽。
人群最前,姬煜川一身明黄骑射装尤为夺目,金线绣的流云纹沿肩线铺开,腰间玉带扣着枚鸽卵大的东珠,头顶金冠束起乌发,将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衬得愈发俊毅。
他寻常日里龙袍加身时总带着几分帝王的沉敛,今日换了轻便劲装,眉眼间的锐气里掺了抹少年气,倒像年轻了好几岁。
右侧的姬明澈穿了同款明黄骑射服与披风,只是尺寸小巧许多,软乎乎的发丝被裹束在鎏金小冠里,眉间那颗豆大的红痣愈发夺目,脚下明黄暗纹短靴踩得稳稳的,小拳头还攥着腰间的迷你箭囊。
乍一看,父子俩宛如一个模子刻出的“同系列”,唯有衣上绣纹不同。
姬煜川是张牙舞爪的金龙,鳞爪间似裹着风云,姬明澈则是盘绕的金蟒,线条更显温顺,倒合了他孩童的模样。
姬明澈右手边,则站着一身玄色骑射服的司昭霆,他今日同样玉冠束乌发,小脸严肃,唯有目光落在身侧姬明澈身上时,才悄悄卸了几分紧绷。
瞧着那小人儿裹着明黄劲装、周身透着贵气的模样,他眼底的严肃似被温水化开,悄悄漫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连垂在身侧的手,都下意识地往姬明澈那边挪了半寸。
只是在瞥到小人儿一直摸着的箭囊时,忍不住皱了皱眉。
天子左侧,大皇子姬明渊着一身月光白骑射服,银线绣的暗纹在光下若隐若现,他唇角始终噙着温浅的笑,目光扫过人群时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和。
而他身侧的二皇子姬明泓,宝蓝色劲装服则绷得有些紧,他垂着眼,下颌线绷得笔直,旁人瞧着是面无表情,唯有他自己知道,眼底翻涌的妒恨几乎要藏不住。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小畜生也能穿明黄?他哪点配了!
他们身后,文武百官按品级排开,武将们大多身姿挺拔,手按刀柄的动作透着常年习武的沉稳。
骑射寻常的文官与家眷们,则分别聚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凭栏而立,手边茶盏冒着袅袅热气,偶尔低声闲聊几句,目光却总往场中瞟。
更有几个相熟的官员正凑在角落,袖管底下压着纸笺,悄声设着赌约。
压的是今日哪位能拔得头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却满是兴奋。
不远处的柳荫下,还立着些胆大的官家女眷,她们隔着几丈远,手里捏着绣帕,目光黏在前方那些英挺的身影上。
见有人望过来,便赶紧低下头,指尖绞着帕角,耳尖却悄悄泛红。
她们跟着父亲来此,本就存了几分心思,这般多的少年郎、英雄汉,若是能寻得一位心意相通的郎君,便是桩天大的美事。
只是目光扫过一圈,再落到最前那抹明黄身影上时,又都悄悄叹了气。
再多俊朗公子,也及不上那位帝王的半分气度,而看到那位明黄身影旁的小小身影时,几位夫人便凑在一起低声打听。
待知晓那是近来风头正盛的八皇子时,再瞧他那身独一份的明黄劲装,各人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
这八皇子,怕是在皇上心里分量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