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郊的废宅。
宅内没有半点烛火,唯有头顶的冷月光透过破洞的屋顶洒下来,勉强能照出宅内的人影。
黑煞靠在冰冷的土墙边,身上已经上过药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粗布黑衣下的疤痕狰狞可见。
他望着围在身前的弟兄,眉头拧得死紧,今日在楼主面前,他磨破了嘴皮子求战,却只换来一句“按兵不动”,满心的不忿憋在胸口,可想起楼主的威严,又不敢有半分怨言。
他身侧立着个高大男子,脸上两道斜跨面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浅白,像两道狰狞的沟壑,连眼神都透着股狠戾。
“护法!”
一名瘦高个杀手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那鬼手营欺人太甚,这几日又杀了咱们十几个弟兄,楼主为何不让咱们报仇?!”
“就是!”
另一个人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这么多年,咱们活得连老鼠都不如!老鼠还能趁白天晒晒太阳,可咱们呢?”
“白天不敢露头,夜里不敢生火,一露面不是被追杀就是带伤逃回来!该忍的、不该忍的,咱们都忍了。”
“忍到最后还是无出头之日,都是做杀手的营生,凭什么咱们要被鬼手营单方面追杀!”
这话像点燃了炸药桶,弟兄们纷纷红了眼,面上全是压抑多年的委屈与不甘。
这时,蹲在最后面的一个矮个子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着阴鸷的光。
“护法,小弟刚从城里探来消息,大虞的几位皇子,正带着西月的小皇帝与北黎的太子,往南巷去了!”
他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
“咱们断魂楼过不下去,凭什么让枯骨堂、鬼手营好过?不如就借着这事把浑水搅得再浑些,到时候他们也一样不好过!”
“对!跟他们拼了!”
有人立刻附和,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么多年,楼主只知道让咱们忍,可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忍不了了!活成这样憋屈,不如跟他们搏一把!”
黑煞看着眼前一张张满是血丝的脸,心渐渐松动了。
这些年,弟兄们跟着他东躲西藏,楼主身居高位,哪里知道他们的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犹豫。
“兄弟们,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今日若是真要干这一场,往后便真是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
十几道声音齐刷刷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
姬峥引着众人往南巷深处走,直到一栋形似酒楼的阁楼前才停下。
阁楼飞檐翘角,檐下挂着的铜铃被寒风一吹,叮当作响,偶有婉转的管乐丝竹声从紧闭的门窗后漏出来,裹着暖意飘进寒夜里。
“大殿下,您瞧,这就是栖香榭了。”
姬峥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眼底藏着几分兴奋,只要今夜这群贵客玩得尽兴,他的差事就算圆满交差。
说不定那小皇帝和太子高兴了,陛下也能消了之前对他的怒气,往后说不得还能对他另眼相看一番。
栖香榭的朱漆大门紧紧闭着,门楣上“栖香榭”三个鎏金大字在灯笼光下泛着暖光。
姬明渊看了眼漫天飘洒的雪粒子,只当是天寒地冻,店家才关了门,并未多想。
慕容凡抬手掸了掸靴子上沾的雪,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阁楼门面。
对他而言,去哪玩、玩什么都无所谓,若不是为了跟着明澈,他根本懒得来这地方。
一旁的黎墨渊却多留意了几分,抬眼看向斜对面。
那里也立着一栋阁楼,门楣上挂着“南熏阁”的牌匾,同样是门窗紧闭。
这条巷子里闭门的阁楼本就不少,他略一思忖,也没往深处想,收回了目光。
身后几个世家子弟中,有个穿青衫的忽然低声道。
“这不是那…”
话还没说完,身旁穿锦袍的男子立刻扯了扯他的衣袖,飞快地递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
“嘘!咱们就是跟着来陪玩的。”
主打一个让贵客舒心,多余的话要是惹了麻烦,谁都担待不起。
青衫子弟悻悻地闭了嘴,不再多言。
姬明渊走到栖香榭门前,身后侍从立刻上前,轻推朱漆大门。
暖热的气息瞬间涌了出来,裹着一股清雅的熏香,不浓不腻,恰好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他率先迈步而入,慕容凡与黎墨渊紧随其后,其余人也跟着鱼贯进入。
一进大堂,众人便觉眼前一亮,与巷外的冷清不同,这里两侧的席位几乎坐满了人,扫眼望去,竟全是身着长袍的男子,偶尔有几声低笑传来,倒也不显得嘈杂。
唯有大堂两角的暗处,立着两名穿素色衣裙的女子,瞧着像是侍女,见他们进来,却只是垂着眼,并未上前迎接。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这里太多了,不都是为了看踏雪吗?
宾客间的议论声丝丝缕缕飘进耳中。
“今日登台的,当真会是踏雪?”
“除了踏雪,还有谁?”
“不知道,我只托人打听着,今晚有踏雪…”
姬峥看着满座宾客,心头更得意了,人多才显热闹,也能衬出他选的地方有多受欢迎。
他凑到姬明渊身侧,笑着说道。
“主子您瞧,这些都是上京有名的文人雅士,个个精通吟诗作词,待会若是有兴致,咱们也能与他们切磋一二。”
他们都是隐了身份来的,不打眼的同时,也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
黎墨渊的目光却掠过大堂,落在二楼,楼上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倒是从内堂中间到二楼顶处,悬着一根艳红色的绸缎,料子光亮,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他眉头微蹙,却也没多问,只收回了视线。
慕容凡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没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
他在宫里见惯了人,尤其是男子,连太监都算上,眼前这场景,实在勾不起他的兴趣。
萧烬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嘴巴却没闲着,小声嘀咕。
“大晚上不在家睡觉,跑出来凑这热闹,吟个破诗对个破对子,也就这些酸儒乐意干,纯属浪费时间!”
姬明澈跟着点头,很是实诚的附和。
“这么冷的天,还不如在被窝里躺着舒服呢!”
司昭霆捏了捏掌心握着的软肉,温声嘱咐。
“澈澈,一会不管去哪,都跟紧我,知道吗?”
他总觉得这地方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另一侧,吴畏凑到沈戾身边,压低声音。
“头,这地方看着怎么有点像…那种寻欢的去处?”
就是装得更高雅了点,女人也少了些。
沈戾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听没听进去,目光却始终锁在人群里那道小小的身影上。
这一路上,他还没跟小家伙说上一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