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的警告言犹在耳,清江浦的阴影尚未驱散,危机却以更直接、更凶险的方式骤然降临。
这夜,月黑风高。稽核处值房内,沈涵仍在灯下翻阅清江浦的旧档,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更多蛛丝马迹。周算盘、吴愣子等人已奉命回去休息,只有两名轮值的护卫在外间打盹。
子时刚过,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融于夜风的瓦片摩擦声掠过屋顶。常年绷紧神经的吴愣子猛地惊醒,低喝一声:“房上有人!”同时抄起了手边的哨棒。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屋檐翻下,直扑值房内间!为首一人身形矫健,手中短刃在昏暗灯光下划出一道寒光,目标明确——正是伏案工作的沈涵!
“保护领事!”吴愣子目眦欲裂,哨棒横扫,挡住一名刺客。外间两名护卫也惊醒,拔刀迎敌。刹那间,值房内刀光剑影,桌椅翻倒,卷宗散落一地。
沈涵在吴愣子出声时已觉不妙,下意识地翻滚到沉重的书案之下。短刃擦着他的衣角掠过,深深扎入他刚才坐着的椅背。刺客一击不中,猱身再上,眼神冰冷,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值房空间狭小,不利于人多施展,但也让刺客无法完全展开。吴愣子状若疯虎,一根哨棒舞得密不透风,死死护在书案前,身上已添了几道血痕。两名护卫也是拼死力战,但刺客身手高强,人数相当,一时僵持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值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和呵斥声!“锦衣卫在此!何方狂徒,胆敢夜闯工部衙门!”
是毛骧安排在外围暗中警戒的人手到了!
刺客头目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短促的唿哨,剩余刺客虚晃一招,纷纷撞破窗户,遁入黑暗之中。锦衣卫追击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众人。
吴愣子拄着哨棒,喘着粗气,急问:“领事,您没事吧?”
沈涵从书案下钻出,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我没事。快看看弟兄们伤势如何!”
两名护卫一人手臂中刀,一人肩头见红,所幸都不是致命伤。吴愣子身上多处划伤,鲜血淋漓,看着吓人,但多是皮外伤。
很快,毛骧亲自带着大队锦衣卫赶到,工部衙门也被惊动,灯火通明。李侍郎等人衣衫不整地跑来,见到值房内的景象,皆是面色大变,连声询问。
沈涵对毛骧拱手:“多谢毛指挥使暗中护卫,救命之恩,沈某没齿难忘。”他心知,若非毛骧早有防备,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毛骧脸色阴沉,检查着现场痕迹:“刺客身手利落,配合默契,是专业的。用的兵刃也是制式短刃,磨掉了标识。”他看向沈涵,“沈领事,看来有人不想让你继续查下去了。”
李侍郎在一旁冷汗涔涔:“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夜闯工部行刺朝廷命官!毛指挥使,定要严查到底!”
沈涵没有理会李侍郎的表演,他对毛骧道:“毛指挥使,此事不宜声张。刺客目标明确,是针对我,也是针对即将开始的水利普查。若大肆宣扬,恐引起朝野震动,反而中了幕后之人的下怀,他们正希望普查之事因此受阻。”
毛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沈领事临危不乱,思虑周全。依你之见?”
“对外只宣称有毛贼入衙行窃,被护卫击退。”沈涵沉声道,“但暗地里,请毛指挥使全力追查刺客来历。另外,稽核处需加强护卫,我身边的人,也要更谨慎。”
“可以。”毛骧点头,“我会加派人手。沈领事自己也需倍加小心。”
经过这番惊心动魄的刺杀,沈涵更加确信,清江浦的问题绝非小可,已然牵动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甚至不惜动用如此极端手段。这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斗志。
次日,沈涵仿佛无事发生般,依旧照常处理公务,只是值房内外明哨暗岗增加了数倍。他下令加快对清江浦档案的分析,同时,一封密信随着驿马,疾驰向已出发前往清江浦的赵四等人,信中增添了新的指令:重点查探当地与漕帮、卫所、以及工部官员往来密切的商号、匠作铺,留意近期有无陌生面孔或异常资金流动。
对手的狗急跳墙,暴露了他们的恐慌。沈涵决定,不仅要查,还要查得更快、更狠!他要让幕后黑手知道,刀剑恐吓,阻挡不了数据铸就的锋芒。
与此同时,他奏请朱元璋,以加强水利普查安全保障为由,请求准许稽核处在必要时,可调用地方卫所少量兵力协助勘验险要地段。
这是一步暗棋,既是为将来可能的冲突做准备,也是将军事系统引入监督体系,打破地方官僚可能形成的铁板一块。
未雨绸缪,步步为营。沈涵在鲜血的警示下,将手中的网织得更密,也更坚韧。他知道,真正的较量,已经从朝堂的公文往来,蔓延到了生死一线的暗夜之中。而他,别无选择,只能迎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