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嘴里不断重复着破碎的音节,像是被困在无尽的噩梦里。
方清远指尖捻起一张淡黄色的通幽符,口中念念有词。
符纸无火自燃,青烟未散,他已并指如剑,点向妙音眉心。
刹那间,天地倾覆。
没有识海的澄明,没有心象的流转—
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他并非进入了寻常的识海,而是一脚踏入了一片望不到边的血色莲池。
腥甜的气味扑鼻而来,池水中,无数孩童的身体载沉载浮,他们面色青白,双目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
池水中央,一座巨大的血莲之上,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早已死去的慧灵师太。
她仿佛感应到了方清见的到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生机,只有一片死寂的悲悯。
她没有开口,一道意念却直接在方清远的脑海中响起:“胸针是锁,图纸是引,白阳非出,乃止。我以性命设此死局,就是为了等你们这些能看见真相的人,来亲手断线。”
话音刚落,血莲池与慧灵师太的身影如烟雾般消散。
方清远的神识被猛地弹出,他一个踉跄,脸色煞白。
慧灵师太的话如惊雷贯耳。
他瞬间明白了,那份所谓的“白阳归位”路线图,根本不是什么逃生或寻宝的指引,而是连接七处关键地脉的阵法连线!
一旦路线走完,不是有什么东西归位,而是有什么东西将被彻底释放!
而林慧真找到的那枚白玉胸针,就是唯一能够逆转这一切,从内部激活“断脉符阵”的信物。
他冲出房间,林慧真和周工正围着那盘录音带残骸。
林慧真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纸上飞快地画着奇怪的节拍符号。
“不对劲,”她抬起头,“这段童谣的杂音里,有一种非常规律的节奏,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方清远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青城破煞诀!”
林慧真猛地一拍桌子:“没错!就是破煞诀的节拍!它能震慑邪祟,显其本相!”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有了决断。
林慧真解下腰间的长鞭,周工则被他们赶到了墙角,惊恐地看着。
方清远凝神静气,开始低声诵念破煞诀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卡在童谣杂音的节拍上。
林慧真则手腕一抖,长鞭在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鞭梢破空,发出与咒文同频的清响。
随着咒语和鞭声的交织,墙壁上的管网图开始扭曲。
原本静止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黑色的阴影从图纸中渗出,在墙面上汇聚、拉伸,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黑蛛幻影。
蛛影被无形的力量牢牢钉在墙上,身体内部,一道道清晰的脉络显现出来,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周工死死盯着那些脉络,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他指着墙上的蛛影,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这……这神经走向……和管网图的布局……完全重合!这不是地图……这是一张生物神经图谱!他们在用青城山的地热管网,用整座山,在养一只巨蛛!”
话音未落,王队长的电话响了。
他接听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对着电话吼道:“什么?移交国安?这是我们辖区的案子!”可电话那头不由分说地挂断了。
不到十分钟,庵堂外传来急促的刹车声,一队身穿黑色作战服、面无表情的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接管了现场,将王队长和他的队员全部隔离在外。
方清远看着这群人的做派,眼神一冷,低声道:“三阳教在体制内有人。”
趁着现场混乱,他悄悄拉过林慧真,将那枚白玉胸针塞进她手里,声音压得极低:“情况不对,这东西你拿着。如果我失联,立刻去罗霄山断龙脊,那里有一块刻着‘玄真’二字的残破石碑,是我师父当年埋下镇山符的地方。胸针会指引你。”
林慧真紧紧攥住胸针,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
黑衣人封锁了整座庵堂,但对后山那口古井却似乎并不在意。
方清远独自守在井边,井底的红光若隐若现,空气中的腥甜味越来越浓。
突然,一阵悠远而沉闷的钟声从庵堂深处传来。
咚——
方清远瞳孔骤缩。
慧灵师太圆寂后,庵堂早已凋敝,钟楼上的铜钟也早已不知所踪,哪里来的钟声!
他身形一晃,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钟楼。
残破的钟楼下,清云正站在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钟前。
她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截森白的人骨!
她举起人骨,狠狠敲在钟上。
每敲一下,后山井底的红光就强盛一分,仿佛心脏在剧烈搏动。
“住手!”方清远怒喝一声,甩手掷出一张破邪符。
符箓金光一闪,精准地击中了铁钟。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铁钟上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无数拳头大小的血色蜘蛛从裂口中潮水般涌出,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清云非但不惧,反而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晚了!太晚了!母巢已经苏醒,白阳即将临世!”
她猛地撕开身上的袈裟,露出高高隆起的腹部。
那肚子不像怀胎,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活物在蠕动。
蛛网般的血丝从她的口鼻中不断涌出,将她整个人衬托得如同地狱恶鬼。
方清远眼神一凛,手中七星龙渊剑悍然出鞘。
他没有去管那些血蛛,而是纵身一跃,剑光如匹练,直取悬挂铁钟的绳索。
剑身之上,雕刻的符文在月光下骤然亮起,引动了一缕清冷的月华。
也就在这一刻,方清远脑中灵光乍现,猛然想起了师父留下的那句谶语——月照井心!
他一直以为“月照井心”指的是子时这个时间,现在才明白,那根本不是时间,而是方位!
他斩断钟绳,不再看狂笑的清云,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古井边。
他毫不犹豫地将林慧真交给他的那枚白玉胸针,朝着井中被月光照亮的正中心位置,奋力投了进去!
胸针入井,没有发出任何落水声。
刹那间,井底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将整个后山照得如同白昼。
一声不似人声、不似兽鸣的凄厉尖啸从地脉深处传来,井口喷涌的红光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尽数熄灭。
钟楼下,清云的狂笑戛然而止。
她痛苦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腹部,浑身剧烈抽搐。
她腹中那隆起的“母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下去。
然而,就在她生命力流逝殆尽的最后一刻,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个无比诡异的微笑,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罗霄山上……还有……”
话音落下,她彻底没了声息。
不远处,那口被方清远符箓击裂的铁钟,从断裂的绳索上轰然坠地。
钟口朝天,恰好将一轮满月框在其中。
月光下,钟面上那道狰狞的裂痕,竟诡异地构成了一只巨大而冰冷的眼睛,正静静地、毫无感情地俯视着这片刚刚经历过死战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