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滚落深渊的回响尚未消散,方清远已贴着断崖般的岩壁缓缓下行。
指尖抠进湿滑苔藓,掌心磨破渗血,每一次换手都像在生死线上挪移。
绳索早在半途断裂,此刻全凭腰间缠绕的麻绳与一枚生锈钢钩借力——那钢钩边缘布满铜绿,扣进岩缝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崩裂。
头顶那片被炸裂开的洞口早已看不见天光,唯有来自地底深处的风,顺着岩隙钻上来,带着一股铁锈与腐土混合的气息,吸入肺中竟有微微灼痛之感。
更诡异的是风中的声音——低频嗡鸣如骨笛吹奏,时断时续,仿佛有无数人在极远处诵经,又似金属在巨大压力下缓慢扭曲。
那音波穿透耳膜,直抵颅腔,令人心跳不自觉地与之共振。
方清远心头一紧,这是《玄真秘录》中所载“地脉泣音”,唯在龙气紊乱、阴阳倒悬之地才会显现。
他屏息凝神,右手不自觉抚过袖中七星龙渊剑——此剑自幼随他修行,师尊曾言:“遇地枢则热,逢阴煞则鸣。”果然,剑身忽然发烫,剑柄微震,竟如活物般轻颤起来。
这不是寻常感应,而是“剑引地脉”的征兆,意味着脚下所踏,并非寻常山岩,而是贯通地腑的灵枢节点。
师尊曾言:“剑不动,则地不惊;剑若鸣,百邪生。”他不敢妄动真气,只默念《阴符经》三遍,以静制动,心神渐定。
可就在此时,脚下一滑。
一块松动岩屑坠入黑暗,数息之后,才听见湖面溅起沉闷水花,那回声空荡悠远,如同巨兽吞咽。
几乎同时,空气中弥漫出一股腥甜之气,像是陈年血块混着腐泥蒸腾而上,鼻腔黏膜顿时泛起刺痒。
方清远浑身寒毛倒竖,还未反应,耳畔已传来破水之声!
他猛蹬岩壁借力跃出,身体划过潮湿空气,落地时双膝一软,堪堪停在一尺宽的岩台上。
抬眼一看,心头微震——前方数步之外,一道青衣身影正凝立湖畔,手中长鞭蓄势待发。
正是林慧真!
“你怎么先到了?”他尚未站稳,黑湖已然沸腾如沸,两条灰白粗壮的触须破浪而出,快若闪电,直扑林慧真后背!
那触须表面布满吸盘,边缘泛着尸蜡般的光泽,竟似由凝固的地气凝聚而成,挥动间带起一阵阴冷气流,拂过脸颊如冰刃刮肤。
“小心!”方清远来不及呼喊,反手抽出背后油布包裹的长剑,剑未出鞘,便以剑柄猛然重击地面,口中暴喝一声:“镇!”这一击看似平常,实则暗合道家“雷法引地煞”之术——借剑为引,导引地下阴煞之气逆行冲顶。
刹那间,脚下砂石微颤,一圈肉眼难辨的波纹自剑柄扩散,仿佛大地打了个冷战,连指尖都能感受到那股无形震荡沿岩台传导而来。
那两根触须猛地一滞,如遭无形铁壁阻隔,竟倏然缩回半尺,水面哗啦作响,涟漪层层荡开。
林慧真何等机敏,趁此间隙飞身前跃,长鞭甩出,“啪”地缠住一根倾斜石柱,借力荡向侧方,麻绳摩擦石柱迸出几点火星,空气中顿时飘起一丝焦味。
伊万端起步枪就要射击,却被方清远厉声喝止:“别打实体!那是地气所聚之形,凡弹无用!”话音未落,湖心旋涡轰然炸开!
一头巨物昂首而出,鳞甲如青铜铸就,环状利齿密布口腔,头颅形似牦牛却无眼无耳,仅靠颈侧不断波动的肉褶感知外界。
它身躯盘踞湖心,粗逾水缸,体表渗出灰白色黏液,所过之处湖水沸腾冒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连呼吸都变得粘稠滞重。
“地蚺……”一道披着绛红僧袍的身影悄然立于高处岩脊,手持佛魔金刚杵,目光如炬。
是洛桑仁波切。
他不知何时抵达,但众人皆觉其存在早已隐伏于暗影之中。
“食魂噬念之兽,古苯教以‘冥湖锁魂阵’镇其千年,今……阵破了。”
方清远目光死死盯住那怪物,脑中忽如电光闪过一段模糊记忆——幼年时雪夜独坐丹房,师尊抚其顶而言:“地属坤,动于艮,制之以离。”当时不解其意,此刻望着翻腾黑湖与那无目巨兽,豁然顿悟。
他疾步靠近林慧真,压低声音:“它畏阳罡之火,不是凡焰,要用纯阳之气点燃的离火。”
林慧真眼神一凛,立刻会意。
她迅速从工具包取出青城特制朱砂火折,又将浸透松脂的麻绳绕成特定符形,口中默念机关口诀,猛然抛向湖面,划出一道赤红弧线。
“离”字火绳落地即燃,火焰腾空而起,竟呈金红色,不随风摇,反而如钉子般扎入湖面,灼烧空气发出“滋滋”轻响。
地蚺发出刺耳嘶鸣,整个湖水随之剧烈震荡,逆向形成巨大漩涡,硬生生将自身拖回深水之中。
众人瘫坐于地,胸膛剧烈起伏。
伊万靠着石柱喘息,手指仍扣在扳机上;赵明远抹去脸上溅到的黏液,望向湖心:“但它怕火。”这句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
林慧真缓缓起身,目光转向壁画:“也许答案不在湖里,在墙上。”
她走近水晶基座,第二次嵌入碟片。
光影短暂显现,却在“苯波古文”浮现瞬间骤然中断。
指尖抚过凹槽边缘,她忽然皱眉:“不对……这次嵌入角度偏了半分,但反应却比上次更剧烈。”就在此时,第一次投影中断后残留的蓝光仍在凹槽边缘游走,如蛇行微芒。
第二次插入时,那道蓝光骤然汇聚成网,仿佛回应错误输入。
“它记住了我们的触碰……每一次尝试都在唤醒它的意识。”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是古老齿轮咬合的第一声轻响。
紧接着,空气中泛起一丝波纹,如同热浪扭曲视线。
众人猛然回头——那盏小室内的血灯,竟又熄灭了。
死一般的寂静再度笼罩石室。
唯有湖面倒影中,那一缕残火的影像,仍诡异地燃烧着。
众人瞳孔骤缩——湖面倒映的,并非现实。
那团火焰悬浮于虚影之中,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残响。
仁波切低语:“灯可熄,影难消。只要执念未断,冥火便永不寂灭。”
四周重归死寂。
唯有那盏小室内的血灯,不知何时悄然复燃,幽幽红光映在岩壁之上,仿佛谁的眼睛,正默默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