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远跪伏于地,口中那段扭曲的咒文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魂魄。
四肢冰冷如坠冰窟,皮肤表面泛起一层灰白霜气,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察觉——唯有耳中余音仍在脑海深处回荡,像是无数根细针在搅动记忆的泥潭。
就在咒语出口的刹那,他太阳穴猛然一刺,眼前闪过一片猩红液体与冰冷石台的碎片影像,但意识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方清远一步跨前,单膝跪地,两指搭上赵明远腕脉。
指尖甫一接触,他脸色骤变。
没有脉搏——血流凝滞,体温骤降,生命体征几近熄灭。
然而,就在他几乎断定赵明远已陷入假死之时,一股沉闷、迟缓的震感从腕部传来,仿佛不是来自血管,而是大地本身透过身体在搏动……那节奏沉重如远古钟鸣,与岩壁深处那若有若无的脉动完全同步。
每一下都像是一面埋藏万年的巨鼓被敲响,震波通过赵明远的身体,再传递到方清远的指尖,带着一种非人的、来自地心深处的律动,震得他指节发麻,经络微颤。
他猛然想起《太乙镇魂箓》一部残卷中的批注:“声引天地,音动八荒。昔有巫祝以喉为钥,血为引,启闭幽门,死生不易。”
这不是巧合,是血脉共鸣。赵明远被唤醒的,远不止一段记忆。
就在此时,林慧真悄然退后几步,目光锁定前方那道窄缝。
其余人虽未言语,但脚步已不自觉随她移动——唯有方清远仍跪在地上,掌心贴着赵明远后颈,眉头紧锁。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折子,吹亮后小心探入。
幽蓝的火苗在门前摇曳,照亮了巨门的一角。
热浪扑面而来,却带着金属冷却后的铁腥味;火光映照下,那扇门并非青铜,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暗沉金属,触手冰凉却不导热,表面布满细微孔洞,微微起伏,如同活物呼吸般缓缓开合。
其上浮雕繁复诡异,不是任何已知的佛魔形象,而是一群半人半蛇的影子,正围着一个巨大的圆盘,双手共同托举着一枚形似倒悬眼球的物体。
那些石刻的眼睛空洞无神,但在火光跳动间,竟似有极细微的反光流转,宛如瞳孔收缩。
她没有贸然触摸,而是从袖中滑出一面巴掌大的青城特制“鉴影铜镜”,对准门缝。
微光折入镜面,镜中的景象却瞬间扭曲如水波。
青城秘传的“鉴影铜镜”能映照事物的本质轨迹——凡被它照见的静止之物若显动态,必是因魂魄层面的时间线正在错位。
那些原本凝固的浮雕,在镜子里竟如活物般缓缓转动:蛇尾轻摆,手臂升降,眼珠缓慢转动,仿佛门后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
“都别碰!”林慧真迅速收回铜镜,声音压得极低,“这门是‘陨铜混骨’所铸,传闻是天外陨铁与上古巨兽的龙骨一同熔炼。触之者若心神不稳,会被‘记忆反噬’,魂魄被吸入其中,永世成为浮雕的一部分!”
自进入通道以来,洛桑仁波切始终闭目盘坐,双手合十,口中默诵不动明王真言。
每当有人靠近巨门三尺之内,他眉心便微微一颤,似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哀鸣。
此刻,伊万已假意凑近观察,右手悄然探向衣袖,一枚微型录音笔的尖端滑至指尖,企图录下门缝中可能存在的任何声音。
“施主,”洛桑仁波切蓦然睁眼,目光如炬,直刺伊万,“你听不见这扇门在哭吗?”
伊万心头一凛,下意识侧耳倾听。
果然,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穿透耳膜,仿佛有无数婴孩在门后发出凄厉的呜咽,那声音并非来自空气,而是直接在颅骨内响起,如钢针刮擦脑髓。
他猛地按下录音键,显示屏却瞬间雪花闪烁,随即黑屏——所有电路在同一刹那熔毁。
他闷哼一声,只觉头晕目眩,手中的录音笔险些掉落。
多吉站在人群最外侧,双臂抱胸,面色阴沉。
当林慧真取出铜镜那一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听到“陨铜混骨”四字时,右手悄悄滑入衣襟,握住了那枚冰冷的骨戒——指骨打磨而成,镶嵌着一块血色绿松石,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渍。
直到洛桑说出“不可触碰”……他的嘴角忽然向上扬起,像是听见了世间最美的乐章。
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从怀中取出那枚骨戒,戴上手指,一步上前,径直将戒指按向门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凹槽!
“咔!”
一声脆响,仿佛骨骼断裂。
刹那间,整条通道剧烈震颤,尘土簌簌而下,碎石砸在肩头带来钝痛。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腐朽的铜锈味与陈年骨粉混合的气息。
门上所有的半人蛇浮雕猛然间齐齐转向众人所在的方向,那六十四双原本空洞的石眼,在同一瞬间“睁开”,透出死寂的幽光!
一股无形的音浪如海啸般扑面而来,震得耳道渗血,鼻腔溢出温热液体。
“噗——”伊万首当其冲,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脊椎一阵剧痛。
赵明远更是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抱头,在地上翻滚。
童年那场雪夜的噩梦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倒灌入脑海:那个穿着黑袍、看不清面目的祭司,将还是婴儿的他浸入一个冒着气泡的血池,口中吟唱的,正是他方才开启窄缝时念出的那段咒语!
“住手!”洛桑仁波切勃然大怒,金刚降魔杵顿地,发出“铛”的一声巨响,金光乍现,试图以佛音抗衡,“这是‘逆梵印’!强行开启的血祭之法!此门只有被选中的‘承音者’以自身血脉共鸣方可唤醒,你妄动圣器,惊扰了守门之灵!”
“灵?”多吉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我等的就是它醒!”
他的话音未落,那道窄缝中,一只完全由岩石构成的巨手,竟缓缓地、一寸寸地伸了出来。
那石手毫无生气,动作却流畅得诡异,关节处竟有细微砂砾流动之声,如同活体组织在重组。
在它的掌心,静静托着一块椭圆形的黑色石板,表面布满了螺旋状的神秘符文,触感冰寒刺骨,隐隐散发出低频共振,令人心跳失序。
第一石碟!
方清远瞳孔骤缩,反应快到极致。
他来不及拔剑,手中剑鞘已如长鞭般横扫地面,在千钧一发之际划出一道太极虚影,内劲勃发,硬生生将那只石手隔绝在半尺之外。
同时,他猛一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七星龙渊的剑柄之上。
“太乙封音诀!”
一声轻喝,古剑嗡鸣,仿佛龙吟出渊。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青色气罩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如同一只倒扣的巨碗,暂时将那摧魂夺魄的音波削弱了七成。
空气中泛起涟漪般的波动,触之如薄冰拂面。
林慧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手腕一抖,三枚尾部系着银丝的“锁机钉”激射而出,精准地钉入门缝两侧的岩壁之中。
她双手疾速捻动银丝,一个简易的机关屏障瞬间构建完成,银丝交错,暂时卡住了石门继续移动的趋势,金属摩擦声戛然而止。
混乱之中,被震伤的伊万挣扎着靠在墙边,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块石碟上。
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笔记本,飞快地勾画着石碟上那些螺旋符文的排列方式。
几笔落下,他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些符文的排列组合,竟然与他携带的那份二战德军解码本中,一页标注为“最终方案”的“星轨校准图”有七成相似!
纳粹“沙姆巴拉计划”的终极目标……德国人没有骗人,这里真的藏着能改变时空坐标的钥匙!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异变再生!
方清远只觉掌下经络猛然剧震,那股原本温顺引导的气息如江河倒灌!
还未反应过来,赵明远的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弹起,仿佛有一根无形丝线自石碟射出,精准勾住他的脊椎中枢。
他踉踉跄跄地冲上前,无视了所有人惊骇的目光,径直伸出颤抖的右手,触碰向那块悬浮在石手中的黑色石碟。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石碟的刹那——
一道幽蓝的纹路自接触点蔓延开来,整块黑色石板上的螺旋符文逐一亮起,如同沉眠万年的星图被重新唤醒。
赵明远的影子骤然离地,如黑蛇般疾速攀上石碟,每缠绕一圈,符文的光辉便炽烈一分。
一道苍老、宏大、不属于人间的意念,直接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汝血归来……心芽可萌……轴心将转……”
地面开始剧烈震颤,尘屑如雨落下。
赤红色的光柱从门后的虚空中缓缓凝聚,像一根贯穿天地的脐带,脉动着远古的能量,散发出既神圣又令人心悸的灼热辐射。
那扇被林慧真银丝勉强卡住的青铜巨门,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再度缓缓开启……
门内,并非众人想象的殿堂或墓室,而是一片深邃、旋转的黑色虚空。
风从门内涌出,带着硫磺与星尘混合的气息,吹动每个人的衣角。
虚空的中心,一根贯穿天地的赤红色光柱正缓缓脉动,散发出既神圣又令人心悸的能量。
那正是传说中连接天地中枢的“地脉轴眼”。
“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多吉眼中燃起焚尽一切的狂热,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一个新世界的诞生。
而方清远,只是死死盯着赵明远的背影。
他看到赵明远的身体正在变得半透明,皮肤下的血管发出与那赤红光柱同频率的微光。
他的心,一寸寸沉入冰渊。
这个人,从触碰到石碟的那一刻起,恐怕就早已不再是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