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直起身,目光重新投向一旁的陆景年,恢复了长兄的威严:“景年,父亲既去,你母亲的产业如今都已交到你手上,那是她留下的心血,你合该多上心打理,岂能终日无所事事?”
自陆老爷子去世后,陆家的庞大家业便由陆景年接手,虽有大掌柜们从旁协助,但他这般漫不经心,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但紧接着,陆景霆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郑重:“我不在时,你替我好好照顾袅袅,知道吗?”
陆景年原本还想嘟囔一句“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她”,可当他的目光从姜袅袅身上移开,真正对上兄长那双写满严肃与托付的眼睛时,所有轻浮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同样认真的神情。
他迎着陆景霆的目光,重重地点了下头:“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袅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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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霆食言了。
他一走便是数日,陆景年只告诉姜袅袅:“大哥临时南下,需离开北平一段时日。”具体缘由只字未提。
不过同一时间,陆景年开始以惊人速度着手改革陆家庞大家业。
陆家产业素以出租商铺,经营银行为主,摊子铺得极大,却也鱼龙混杂,沉疴已久。
更重要在于,其中诸多要害位置,把持之人无非是陆老爷子那几位兄弟,论亲缘是长辈,论才能却无一不是德不配位,蛀空根基,拖垮经营,陆家近年颓势,少不了他们的“功劳”。
陆景年手段却极为利落。
不过几日,查账收权,撤职,动作又快又狠,不见半分犹豫容情。雷厉风行之处,竟与他那位兄长如出一辙。
不过短短数日,北平商界已隐隐传出流言,陆家那位素来低调的二少爷陆景年,此番出手竟如此雷厉风行。他冷静果决,手段凌厉,处理旧账,清理门户时毫不容情,那份狠辣决断,竟与他那位名震北方的兄长陆景霆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更令人瞩目的是,他一改陆家以往守成的经营模式,不再固守传统的商铺租赁与银行业务,转而以惊人魄力投向风头正劲的新兴产业。
外资百货公司争相涌入的浪潮里,他果断入股甚至自主筹建大型百货商场,而在西洋风情渐浓的周边,他也着手布局现代风格的豪华酒店。
这些举动不仅迅速为陆家注入了新的财源,更在北平商界掀起一阵波澜,令北平的上层人士不禁重新审视这位一度被忽视的陆家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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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朦胧,停云蔼蔼,时雨蒙蒙,织就一片氤氲水墨。
青砖灰瓦之下,一道蜿蜒游廊延伸向深处,廊外雨丝细密,敲打着荷叶,声声清泠。
游廊尽头,小亭独立,亭外一池碧水,数叠假山,静默地承着这甘霖。
忽而,一阵婉转的戏腔穿透雨幕,幽幽飘来:“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循声近看,原是白言卿。
他竟穿着一袭彩绣辉煌的女装戏服,曳地长裙,衬得他身段愈发颀长。
他漫步轻移,姿态曼妙,若非那过分挺拔的身量,远远望去,真当是哪位名角儿在此浅吟低唱。
他眸光流转,顾盼生辉,最终那蘸满了戏韵的纤长手指,往亭中人的方向轻轻一点。
所指之处,姜袅袅正倚栏听着雨。
她今日只着了件浅碧色旗袍,薄施脂粉,雨水带来的微凉气息晕染在她如玉的脸颊旁,泛起淡淡的粉,眼波清澈如一泓秋水,唇角微微上翘,不笑时也自带温柔意。
被那戏装的手指蓦地指向,她先是一怔,然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言卿是会唱曲的,往日夜里,他常在她榻边低吟浅唱,那低沉温柔的嗓音总能哄她安然入眠。
可今日他分明是故意作怪,弃了本嗓,非要捏着嗓子模仿女声。
那声线被他挤压,虽勉强攀上去了,却失了女子的清润柔美,反而透出一种古怪的尖细,又因太过用力,尾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劈裂的滑稽。
他越是唱得一本正经,眉眼含情,那嗓音与形象的反差就越是令人忍俊不禁。
姜袅袅笑得弯下了腰,眼中泛起晶莹的水光,那笑容如同雨后绽放的荷花,清丽不可方物,仿佛周遭朦胧的雨景都因她这一笑而变得明亮鲜活起来。
白言卿见她开怀,眼底的宠溺几乎要满溢而出。
他故意蹙起画得细长的眉,扭着身子,捏着那古怪的嗓音嗔道:“没良心的小娘子,枉费这一片痴心唱与你听……”
白言卿且唱且近,眸光却紧紧锁着她。
雨声淅沥,恍若为他婉转的腔调添了丝弦伴奏。两人的距离在水汽中逐渐缩短,气息几乎交融。
姜袅袅抬眸,怔怔地望着他。
他眼尾那抹随意描画的红,在朦胧天光下愈发艳丽,与他冷白的肤色形成对比,竟显出妖异的俊美。
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深邃如潭,倒映着她微怔的容颜。
见她失神,白言卿眼底掠过得逞的笑意与深沉的渴望。
细雨如烟,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而空灵。
冰凉的雨丝无浸润着青石板,屋檐与枝叶,也浸润着雨中难以自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