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炕头暖和得让人犯困,午后的阳光透过糊着窗花的玻璃,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大家子人围坐着,嗑瓜子、剥花生、聊着闲天,屋里充满了过年特有的慵懒和喧闹。
母亲正和小姨兴致勃勃地盘算着晚上包什么馅的饺子,韭菜鸡蛋还是猪肉白菜?姥姥笑眯眯地听着,不时插一句“多放点香油”。
林羽喝了口浓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里的人,心里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他仔细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妈,”他碰了碰母亲的胳膊,低声问,“小舅一家呢?怎么没见他们过来?年前我还听妈你说他们厂子里忙,这都初三了,也该放假了吧?”
热闹的屋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母亲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和小姨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叹了口气。姥姥则低下头,用手摩挲着炕沿,刚才还洋溢着喜气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唉…”大舅把手里的瓜子皮扔进簸箕里,重重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别提了。你小舅他们…今年过年没回来。”
“没回来?”林羽愣了一下,“为什么?厂子里这么忙?”
“忙啥忙!”小姨快人快语,语气里带着心疼和气愤,“是厂子快不行了!效益差得很,听说都好几个月没发出全额工资了。你小舅和小舅妈那点积蓄,估计都垫进去给工人发生活费了,哪还有钱买车票回来?估计也不好意思回来见咱妈…”
姥姥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昨天还跟你小舅通电话,他说俩孩子都懂事,没闹着要新衣服,还说在那边过年也挺好…好什么好!一家人不团圆,能叫过年吗…”
原来,小舅早年就在南方一家中小型服装厂当技术主管,后来甚至攒钱入了点股,一家人也就在那边安了家。前些年效益还行,虽然发不了大财,但日子也算安稳富足。
可最近两年,情况急转直下。
“听你小舅说,现在网络购物太厉害了。”母亲低声给林羽解释,语气里满是忧虑,“他们那种老厂子,做的都是些大众款式,批发给线下门店。现在门店生意不好做,订单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单子小了,成本却越来越高,机器、人工、厂房租金,哪样都不便宜。做的越多,赔得越多。厂子现在就是硬撑着,说不定哪天就…”
话题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气氛不对,不再打闹,乖乖地坐在一边吃糖。
林羽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小舅的模样——一个憨厚、有点倔强、手艺极好的老技工,以前回来总喜欢用粗糙的大手摸摸他的头,问他学习怎么样。还有小舅妈,总是笑眯眯地做一手好菜。表弟表妹应该都上中学了。
他很难想象,这样一家人,在举家团圆的春节,会因为经济窘迫而独自留在冰冷的南方厂区里,守着一个前途未卜的厂子,连回家过年的路费都成了负担。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林羽的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不是对家人,而是对自己。他整天忙着集团的战略、收购、布局,却忽略了最亲近的家人正面临的困境。
“跟你说了有啥用?”姥姥抢着说,像是维护儿子,也像是不想给外孙添麻烦,“你管着那么大公司,忙的都是国家大事。他那个小厂子的事,你别操心,熬过这阵子说不定就好了…”
“这哪是小事!”林羽打断姥姥的话,神色认真起来。
他立刻拿出手机,走到院子里比较安静的地方,拨通了小舅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小舅略显疲惫却努力装作轻松的声音:“喂?小羽啊?过年好过年好!怎么想起给舅打电话了?”
背景音有些空旷,远没有姥姥家这边的热闹。
“舅,过年好。”林羽压下心里的酸涩,语气如常,“在那边怎么样?厂里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强装的笑声:“好!挺好的!放心吧!都挺好!代我跟你爸妈,还有姥姥说声新年好啊,这边信号不太好,我先挂了啊…”
电话被匆忙挂断。林羽握着手机,站在北方冬日清冷的院子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电话那头南方小城里,小舅一家的艰难和那份不愿示人的窘迫。
他深吸一口气,寒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邵华,新年好…嗯,有点事想麻烦你。帮我初步了解一下,南方,尤其是小舅所在的珠三角地区,中小型传统服装制造厂的普遍生存状况,面临的具体困难,以及…有没有改造升级或者整合的可能性和案例。要快,要详细。”
挂了电话,他望向远方。网络购物打压?没有利润?发不出工资?这些在商场上他听过无数次的名词,此刻因为与小舅的命运紧密相连,变得无比具体而沉重。
他或许无法逆转整个时代的浪潮,但对于自己的家人,他绝不能袖手旁观。一个初步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慢慢勾勒。这个年,除了团聚的温暖,似乎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