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肘上的淤青慢慢从深紫色变成了青黄色，边缘开始发痒，是伤口在愈合的迹象。林晓梦每天上班前都仔细地把袖子拉下来，遮住那块难看的伤痕，像是要遮住什么不光彩的秘密。
周一早上，她特意提早了十分钟到岗。休息室里还没什么人，只有早班的两个同事在换制服。看见她进来，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说话声戛然而止。
“早啊。”林晓梦像往常一样打招呼。“早。”回应得有些敷衍。其中一个人匆匆系好扣子，拉着另一个人出去了。
林晓梦站在原地，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她把背包放进储物柜，换上制服。深蓝色的布料摩擦着伤口，还是有点疼。她小心地调整着袖口的位置，尽量不让布料直接碰到结痂的地方。
今天的早班会气氛有点怪。班长布置任务的时候，轮到林晓梦负责一号安检机，旁边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嗤笑。她转头去看，只看见李哥低着头摆弄对讲机，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没事啊。”李哥抬起头，一脸无辜，“就是觉得班长真会安排，重要岗位都得交给重要的人。”
这话听着别扭，但林晓梦没再接茬。她默默地检查着安检机，把金属探测仪的电池换新的，又测试了手持扫描仪的灵敏度。这些是她转正后养成的习惯，总觉得多做一点准备，心里就踏实一点。
早高峰开始了，人流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林晓梦站在一号机位，手里的扫描仪嗡嗡作响。她今天特别认真，每个包裹都要在屏幕上多盯两秒，生怕漏掉什么。
“请大家提前准备好行李，有序过检——”她的声音在嘈杂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单薄。一个老太太拖着个小推车，颤巍巍地想要拎起来放在传送带上。林晓梦赶紧上前帮忙：“阿姨，我来。”
“谢谢你啊姑娘。”老太太感激地说。这时李哥正好从旁边经过，不轻不重地来了句：“哟，真会表现。”
林晓梦的手顿了一下，小推车差点掉下来。她稳住心神，帮老太太把车子放好，又耐心地告诉她从哪里取行李。
“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么热心的不多了。”老太太临走前还在夸她。林晓梦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她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怎么就成了“表现”？
中午在食堂吃饭，她照例端着餐盘想去找王姐。平时她们总坐在一起，王姐会跟她聊些站里的八卦，教她怎么应对难缠的乘客。可今天她刚走近，王姐就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和对面的同事聊得热火朝天。
林晓梦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还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食堂的饭菜今天格外难吃，米饭硬得硌牙，白菜炖得烂糊糊的，看着就没胃口。
她低头慢慢地吃着，听见旁边桌传来断断续续的议论：“......听说昨天又被表扬了？”
“可不是嘛，人家多会来事啊。”“要不说能干的人就是不一样呢......”她抬起头，那几个同事立刻移开视线，假装在认真吃饭。林晓梦认出来，其中有两个是和李哥关系好的。
下午的工作更加难熬。她负责的安检机接二连三地出小问题，不是传送带卡住，就是显示屏闪屏。每次她找李哥帮忙检修，他都慢悠悠地过来，检查的时候故意弄得动静很大。
“这机器也挑人啊，”他一边拧螺丝一边说，“有些人用着就没事，有些人一用就出毛病。”
林晓梦咬着嘴唇没说话。她知道这些机器都老化了，出问题很正常，可偏偏都在她当班的时候出，偏偏李哥还要说这些风凉话。
最让她难受的是王姐的态度。下午有个乘客带着个奇怪的包裹，她拿不准该不该开包检查，想去问问王姐。可王姐一听是她的声音，头都没抬：“这种事你自己判断就行，不用事事都问我。”
这话听着客气，实际上是把人往外推。林晓梦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个包裹，突然觉得特别委屈。她想起刚来的时候，王姐手把手教她认违禁品，告诉她怎么跟乘客沟通，怎么保护自己。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下班前，她在洗手间听见隔间外两个同事在聊天：“......听说她想当班长？”“可不是嘛，这么拼命表现，不就是为了这个？”“啧啧，才转正几天啊，心气儿真高。”
水龙头哗哗地响着，她们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林晓梦的耳朵里。她站在隔间里，一动不敢动，直到外面没了声音才出来。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圈下面泛着青黑。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
换衣服的时候，李哥正好也在储物间。他斜眼瞅了瞅她，突然笑了：“小林啊，其实你条件不错，长得也挺水灵，何必这么辛苦呢？”
林晓梦没理他，继续系扣子。“要我说啊，”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女人嘛，有时候走点捷径也不是不行。你看站里那些领导，不都挺照顾你的吗？”
这话里的暗示太明显了，林晓梦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啊，”李哥摊摊手，笑得意味深长，“就是给你提个醒，别太拼命。有些位置啊，不是你拼命就能上去的。”
他说完就哼着小曲出去了，留下林晓梦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些事。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霓虹灯一闪而过。她想起刚来的时候，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至少大家对她还算友善。怎么转正了，反而处处受排挤？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问她工作顺不顺利。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句：“挺好的，别担心。”放下手机，她把头靠在车窗上。玻璃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也许张磊说得对，这工作就是这样，混日子就行，何必那么认真？
可是想到那些认真检查过的包裹，那些耐心解释后乘客理解的微笑，那些她觉得对得起这份工资的时刻，她又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认真工作就成了“爱表现”？为什么想做好分内的事就成了“想当官”？她只是想对得起自己拿的这份工资，对得起胸前这张工牌而已。
回到租的小房间，她连灯都没开就倒在床上。黑暗中，天花板上的裂纹若隐若现。她想起小时候，因为学习成绩好被同学孤立，妈妈跟她说：“只要你做得对，就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可是现在，她真的做得对吗？手肘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轻轻摸着那块凹凸不平的皮肤，突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那种说不出的疲惫。
这才转正几天啊，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窗外，城市的夜晚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开始害怕明天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