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品明点点面前这个号称江沪最年轻有为的私家侦探的脑袋,恨不得扭下来重新给装一个上去。
艾珩很委屈:“我说的是事实。”
“你告诉盛总的是什么事实?来!原话!说!”
“常特助很敏锐,我不能跟的太近,最近他很少出席活动,可下午却突然开车来了极昼,但又没去酒会,刚刚直接在门口带走了沈文琅的贴身秘书。”
“……”
老天爷,行行好,谁来带走这个专业经验满分社会经验为零的家伙。
陈品明扶住额头,“你哪怕说在门口和沈文琅的贴身秘书一起走了呢,啥叫‘带走了’,你会不会用词!”
艾珩默默自觉地将要辩解的话吞了下去。
他明明就事实描述,又没添油加醋,他哪知道盛少游会如此莽撞。关键艾珩想不通的是,那又不是盛放生物的秘书,那是和盛放生物水火不容的hS集团的秘书……
是吗?
是吧!
艾珩一边自问自答,一边看不再搭理自己的陈品明兀自地转圈。
在诊断和医疗领域世界领先的x集团,放话要在江沪寻找合作方,盛放生物一直对这个合作席位虎视眈眈。
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可刚刚,他老板直接就和x集团在江沪的代表常屿动了手。望着几人随郑与山进电梯的背影,陈品明觉得,这局面,还得放手试一试。
事已发生,抹除不掉,只能把蓄意说成误认。
那么,动机要放大,细节要缩小。
去谁那里说,这是误认,不小心。
陈品明想了想,事关高秘书,自己得去酒会上。
“今天这酒,你没必要喝了,盛少游没来,演给谁看。”进场转了一圈,沈文琅确认了目标,对花咏说。
“钱没白拿,还知道心疼我了。”
“花咏,你最近有点反常,这么频繁地出席这些场合,总接触盛少游,到时易感期强行分开,有得你受。”
“常屿把顶楼房间又升级加固了,放心吧,还能把我关得住。”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一旦分离焦虑加剧,谁也不知道你的身体会发生什么,到时你如何控制得住自己,掌控得住集团的局面?”
大约是因为面前一片光鲜明亮,浮声喧嚣,繁华如昔,高途又不在,盛少游也没来,沈文琅环顾,近的也就花咏一人,不由多说了些。
花咏晃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波光霞影,像一片异域的海。
难得沈文琅郑重,花咏想了想, “我知道,盛先生不是我唯一的药,是执念,心理医生们分析过好多。只是……文琅,你知道的,不战身退,颗粒未收,不是我的风格。”
陈品明上来的时候,见两人在聊天,他上前去打招呼, “沈总,花秘书,晚上好。”
“你们少游总呢?”沈文琅提起点兴致,立马问。
“盛总马上上来。”陈品明得体地回道,然后又不经意似的补充了一句,“刚在楼下认错了人,发生了一点小冲突。”
喔?沈文琅立马兴致更高昂,“怎么回事?”
“停车场光线不好,盛总视觉盲区,以为高秘书被坏人带走了,结果,才发现是常特助。”
瞎扯,都敢叫极昼了,还光线不好,是盛少游眼睛不好吧。沈文琅心说。
下一秒,他听出味儿了。
谁?高秘书?常特助?
沈文琅看向花咏,不是正好他们认识的那两位吧?
陈品明终于在这两位面前擎起了盛少游是保护高途而误认了常特助的大旗,挑肥拣瘦的大致说了几句始末。
花咏还记得自己的人设,柔柔地问,“盛先生没事吧?”
“都没事,就是误会一场。”
他俩说话间,沈文琅已放下酒,抬脚往楼下走。
沈文琅和花咏进来,先跟郑与山打了招呼,然后才往那几个人看。
花咏先问了问盛少游,又礼貌地问问常特助,然后就乖乖地坐到高途旁边去看他的手。
沈文琅也转过去看了眼高途那包的粽子一样的手,只听他在回答花咏,“放心,没事,皮都没破,估计是医生怕包小了拿不到结算费用,就可劲儿往大了包。”
倒还有心说笑。
听了陈品明在楼上打前站说的话,沈文琅也猜出来七七八八,再看面前的常屿,两人一对眼,这篇,他俩翻不翻都没差。
郑与山招呼送酒,一时觥筹交错,场面让他铺排的十分热络。
沈文琅还是笑着的,但高途了解他,那笑不对劲,还不如他推门时难看的脸色,他在不高兴,很不高兴。但为什么,高途揣测不出来。
刚刚因为意外,没拿到抑制剂,此时这个藏龙卧虎的场合,高途也实在不能久待。抽了个空,往外面敞开的露台上去站着。
极昼的地势极好,此处看下去,一边是人间,万家灯火;一边是大海,深远辽阔。
“伸手!”
有人走到近前,是盛少游。
高途想了想,把没包的右手递出去,一小片半透明的东西,从盛少游的手上
服帖地粘在了高途的手腕处。
“抑制剂,外用的。盛放生物还没对外发布。”
贴完,盛少游就走了,果断地给了高途一个背影。盛少游已经长到好高好高,这个角度看他,高途都完全认不出了。
正想着,沈文琅和花咏一起前后走过来,两人十分亮眼登对。沈文琅还是不那么高兴,高途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把右手往背后藏了藏。
“高途,你和盛少游也早就相熟?”沈文琅语气很平静,“上次他夜访,只聊起了花咏,没想到,还认识你,怎么从未听你提?”
“没有,我在江沪,也只在医院碰过一次……”高途的声音很低,后续的话,他还没想好。
沈文琅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转身走了。
背影很落寞,也很挫败。
直到沈文琅走远了,站在旁边的花咏探身过来,“高秘书,你为什么对沈总撒谎?”
高途一惊,头一抬,花咏的睫毛根根分明地凑在他的眼前,“上次你和盛少游,在和慈住院区楼下,长椅那里,你们拥抱在一起,我看见了。”
“……”
“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花咏退开一步,直起身来。他面上也还是笑着的,高途却觉得他这个笑,太深,理不分明。
“你待一待也进去吧,风大。”花咏说完,也走了。
高途又一次看着一个人的背影。
花咏和自己,一半貌似对手,一半貌似朋友,高途嫉妒他、羡慕他,也信任他、佩服他,甚至最近,还很感激他、依恋他。高途想追上去说些什么,可是,怎么开口呢?终究,高途还是没有勇气,又一次留在了原地。
高途进来的时候,郑与山一贯地戏谑, “高秘书,厚此薄彼啊,我刚要出去找你,你怎么就进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倒正是要起身的姿势,让人也难辨真假。
这几个人,本就不是聚在一起畅饮的关系,若不是郑与山,早就散了。
面子过完,里子便显出来,说散场的时候,也就散了。
忍了一晚上的盛少游声音不高,却直接站到了高途面前, “高途,跟我走。”
“他跟你走干什么?”沈文琅皱眉阻拦。
“自然是送他回家,难道回公司加班?”
“盛少游,他是我hS的秘书!”
“不好意思,沈总,现在是下班时间。”
盛少游避开高途的粽子手,捞起了另外一只手的袖子,不由分说,竟是不管不顾地拽上走了。
留下的陈品明,只得又和其余人一一赔小心,先是好好地批评了一阵自己的老板,然后又说都因为老板父亲身体抱恙,害得老板最近几头煎熬,十分劳心劳力,各位海涵。特别是对常屿,说明日老板一定亲自登门谢罪,方便不方便现在就和特助您的助理插队约个时间……
一串串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挂,挂完,回家的路上,陈品明觉得,明天说什么他也要去找个风水大师,调整一下办公室里的布置。
路上,高途翻拣着一些事,断断续续告诉了盛少游,母亲的死,妹妹的病,父亲偶尔的无赖……这些,在陈品明准备好的资料里,盛少游其实都看过,可此时,听高途亲口说出来,却分外不好过。
不过盛少游最想知道的,直到下车,高途也一直没说。
甚至下车,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看着高途的背影,盛少游气恼地推开车门,追了过去。
“高途,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在用信息素抑制剂?药物依赖最后会怎样?你不知道?你有三头六臂?”
高途转过身来看着盛少游,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难道说他自己的怯懦?说他自己的妄想?说他自己,喜欢一个眼里完全把他当空气的沈文琅?
高途说不出口,那许许多多,那细细密密,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少游,你不要管了。”
“不要管!你说得轻巧,高途,你凭什么让我不要管。要么你当年什么都别告诉我,要么你现在就别站在我跟前!高途,你拿什么让我不要管!”
高途怔怔地看着站在这个贫民窟路灯下冲自己发火的盛少游,终于,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小小的少年,曾葆有过小小的天真。
后来,他们慢慢长成穿盔甲的大人,有的满心伤,有的满面尘。
可在此刻,他和他,还仿佛是当年山南高原上,小小的,靠在佛前的,跪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