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走了。
街边,只剩下沈文琅与花咏无声对峙。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锋,冰冷、锐利,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却又带着新的审视。
几秒后,沈文琅冷哼一声,率先移开视线,猛地转身,拉开车门,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驶入夜色,车灯如两道猩红的划痕。
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花咏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见地松弛了些。
他示意江恒,跟他回去。
跟在花咏身后的江恒,此时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半晌,还是架不住担心,“我们就不管高途哥哥了?”
花咏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夜色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有些霸道,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花咏沉默了一瞬,用异常低沉的,几乎是告诫的语气清晰地回答,“是我,不是你。”
不是自己吗?短短一会儿,自己已经从不同的人嘴里听到两次同样的答案了。
有些界限,真的无法跨越?
花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江恒那张尚带稚气却兴致勃勃的脸,目光锐利如刀,“我不管你江家那套自由放养的教育理念,”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高途,你少逗弄招惹。”
“常屿,派车,送他回去。”花咏一指身后的江恒,这条“长线”是没法用了,鱼没钓上不说,差点让他网走。
“送我去暴力房间。”
已经从会所拿回晚餐,并按桌布好餐的常屿见花咏脸色不虞,便没多问,只是吩咐调度。
什么情况,老板都要去暴力房间了?
可从面上,常屿又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稍待,车来了,一辆接走了江恒,一辆去 x-hotEL。
临上车,花咏虚虚地看了一眼高途家的方向,有些不放心,“我们的新型抑制剂,像高途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以用吗?”
“您放心,最新配方,副作用极小……”
花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打断常屿, “当时抑制剂样品给了他多少?”
“一共三十,登记二十剂,损耗十剂。”
三十——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得花咏心口一抽。
三十。
hS集团秘书处备忘录交接单上,他写下的,就是这个数字。
三十。
一笔不多,一画不少。
三十。
高途一瓶都没有留,全交了回去。
花咏原被压抑的戾气倏忽腾起,视野里的一切都氤氲成一片血红。费尽心思从阎王那里拿的解药,结果却一剂也没有碰,这算什么?
高途,你高风亮节,你清白正直。
一个人,怎么对自己残忍到这种地步?
你就用你的命,去成全你的道义!去维持那份该死的、无懈可击的体面!
可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愤怒与无力感,却又不受控制地几乎要将花咏淹没。
“老板,怎么了?”一旁的常屿见花咏周身气息剧变,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暴戾与痛楚。
这是花咏从未出现过的场景。
常屿立刻出声打断,防止花咏情绪崩溃陷入癫狂。
一片血红里,高途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又滑进花咏的眼中,那样清正,那样坦然,那样固执,那样不会求救,那样决绝地赴死——
经过自己这个Enigma的高阶信息素抚慰,又没有x集团的特效制剂平衡,只普通抑制剂带来的药效落差就足以撕裂神经,那根本不是发热期,是信息素反噬的酷刑!
高途,正沉默地走向血肉模糊的刑场。
“盛少游……”在暴虐边缘的花咏,用尽最后的理智,吩咐常屿, “立马……让他去高途家。”
说完,花咏听见自己理智崩断的嗡鸣,真是荒唐,他们的第三次拥抱,竟然来自自己的亲手成全。而自己,竟然将高途推向另一个Alpha去庇护。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刃,完全割断了花咏最后的束缚,心脏被撕裂的空洞和那焚尽一切的暴怒在疯狂叫嚣,Enigma的信息素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炸开,花咏完全昏死了过去。
带着毁灭气息的幽兰味道让做足措施的常屿脸色惨白,但他还是尽职地联系了盛少游。
虽然,这会把他老板的玫瑰,推向深海。
浓郁的、带着些许辛辣暖意的鼠尾草香气,如同无形的潮水,弥漫在狭窄房间的每一寸空气里。
这是高途的发热期,来势汹汹,几乎烧融了他平日所有的冷静自持。
疼痛与欲望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束缚在床上一角,可他又失控地扭动着,想要挣开。但是,空气中属于omega的甜腻气息还是疯狂叫嚣着渴望。
推门而入的盛少游比谁都清楚,此刻,一个Alpha的信息素,是对高途这种状况最直接、最有效的“药”。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深陷情潮、平日里疏离清正的人,盛少游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冷酷、滥情、流连花丛,名声早就烂透了。
可高途,高途不一样。
如果……如果此刻标记了他。
这个念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盛少游喉结滚动,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属于他的、带着微苦的苦橙与辛辣朗姆酒气息的信息素,如同谨慎的试探,缓缓流淌而出,温柔却不容抗拒地缠绕上那具颤抖的身体。
信息素的接触让高途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呻吟,身体本能地寻求更多慰藉,却又在理智的残片中挣扎。
盛少游俯下身,单手撑在高途耳旁,将他困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他靠得极近,灼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高途的耳廓,声音因克制而沙哑异常。
“高途,”他唤他,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看清楚,你知道我是谁吗?”
高途被迫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光,涣散又脆弱。信息素带来的强烈吸引让他几乎无法思考,身体叫嚣着靠近、臣服。
他张了张嘴,声音破碎不堪,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三个字:“盛……少游。”
可高途在喊出他名字的同时,却又紧紧闭上了眼睛,浓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剧烈颤抖着。
泪水无声地从他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那是一种全然沉沦于生理本能的无助,更是一种清醒意识到此刻处境后,难以掩饰的难堪与屈辱。
盛少游看见了高途的泪,那滴泪沿着高途泛红的脸颊滑落,像一苗烧着的火,烫进了盛少游的眼底——那是高途用尽最后力气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尊严。
他看见了那泪,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侥幸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所有理由都不能成为理由,高途这副引颈就戮却又心有不甘的模样,让他引以为傲的玩世不恭,完全坍塌下去。
如果这世上总有人要碾碎高途苦苦支撑的骄傲。
那个人,绝对不能是他盛少游!
不能是他。
盛少游几乎是粗暴地扯过一旁的薄毯,将高途因骤然失去Alpha信息素抚慰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紧紧裹住。
“忍着点。”他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高途的脸,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毫不犹豫地冲向门外。
晨曦透过百叶窗,在病房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高途醒来时,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安静地弥漫。他的手机被妥帖地放在床头柜上,屏幕漆黑,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
短暂的茫然后,昨夜的记忆碎片逐渐回笼,高途呆愣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突然,手机跳出今天的日程提示。
高途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对面传来沈文琅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刚醒的慵懒:“说。”
“沈总,抱歉,这么早打扰您。”高途的声音带着宿疾初愈后的沙哑,语气却维持着惯常的平稳,“人事处那边反馈,说您之前交代过,我的长假审批需要直接向您报备。”
“长假?”沈文琅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公事公办的探究,“昨天难受严重了?”
高途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背上淡淡的针孔淤青,用早已准备好的理由回答:“我的伴侣到了发热期,情况比较特殊,我需要留在身边陪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高途几乎能想象出沈文琅微微蹙眉的样子。
“这次需要几天?” 沈文琅的声音依旧平稳。
“五天吧。” 高途给出了一个符合常规陪护时长。
“好。” 出乎意料地,沈文琅答应得异常干脆,“你好好陪她。”
通话利落地被切断,忙音传来。
高途握着手机,有些愣怔地靠在床头。他做好了被追问、甚至被质疑的准备,却没想到会收到如此……平静的答复。
这不符合沈文琅一贯的作风,这种反常的顺利,反而让高途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察觉,也根本不会想到——楼下正对他窗户的车里,坐着正看着他一举一动的沈文琅。
沈文琅还穿着昨天那身未来得及更换的西装,眼底有着极深的疲惫与极厚的血丝。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袅袅,神色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