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枯瘦的手,像是烙铁,将那份微弱而执拗的力道,烫进了何雨柱的骨髓里。
他内心的天平,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
理智、风险、伦理、原则……所有这些冰冷的词汇,在这一声含混不清的“对不起”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缓缓地,反手握住了那只手。
这个动作,成了无声的誓言。
周宇在门外等了一夜,当何雨柱走出病房时,他明显感觉到老板身上的气息变了。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通知下去。”
何雨柱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启动最高级别保密通讯,我要召开‘创世纪委员会’紧急线上会议。”
“现在?”周宇愣了一下,看了看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现在。”
……
半小时后,红岩谷“伊甸园”的最高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如铁。
一块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
钱院士、林规,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生物学、伦理学、军事领域的顶级专家,一张张国宝级的面孔,都带着一丝疑惑和严肃。
屏幕中央,是何雨柱那张被鸭舌帽阴影遮住大半的脸。
“各位。”
何雨柱开口了,声音通过加密线路传来,清晰而冰冷。
“我在此,以‘创世纪’工程总设计师及首席科学家的身份,正式提交一份申请。”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千斤重的砝码,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请求,进行‘创世纪’工程的首次,活体人体实验。”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以及屏幕上的所有窗口,瞬间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
钱院士的嘴巴微微张开,眼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林规更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中央的何雨柱。
“实验对象,”何雨柱的声音继续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的父亲,何大清。肺癌晚期,全身淋巴转移,预估生存期,不足三个月。”
轰!
如果说前一句话是炸弹,那这一句,就是引爆的核弹。
“胡闹!”
一个窗口里,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式黑框眼镜的老者,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伦理学泰斗,刘承德教授。
“何雨柱同志!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是在用个人情感,绑架整个国家最顶级的科学项目!”
刘老气得满脸通红。
“我们刚刚制定了那么详细的、层层递进的实验程序!动物实验的数据才刚刚跑完第一轮!你现在就要直接跳到人体?还是你自己的父亲!这置科学的严谨性于何地?置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于何地!”
“我反对!我坚决反对!”另一位军方代表也沉声说道,“这不符合规定!”
“雨柱,你冷静一点!”
钱院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焦急地劝道。
“这太冒险了!我们对‘创世纪’在人体内可能引发的免疫风暴,还几乎一无所知!镰状细胞的修复是在体外!体外!跟直接注入活体,完全是两个概念!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他会死得更痛苦!”
林规一把抢过身边的话筒,冲着屏幕咆哮:“小子!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管你爹怎么样了,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你想让‘伊甸园’变成你一个人的私器吗?”
屏幕上,几乎所有的窗口都在闪烁,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是“创世纪”项目自成立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巨大的内部分裂。
而这一切的焦点,何雨柱,始终沉默地听着。
直到所有的声音,渐渐平息。
他才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目光,穿透屏幕,扫过每一个人。
“各位说完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刘老,您说的程序,我比谁都清楚,因为那就是我写的。”
“钱院士,您说的风险,我也比谁都明白,因为所有的理论模型,都出自我的大脑。”
“林叔,你说的口子,我更知道一旦开了,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
“但是,各位想过没有?我们掌握着这样的力量,却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我们面前凋零,甚至不敢去尝试,这本身,是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我父亲的情况,已经没有任何常规医疗手段可以挽救。对于他来说,任何治疗方案,都是‘实验性’的。这完全符合国际上‘同情用药’的伦理准则!”
何雨柱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一种压抑的激情。
“我们是为了什么,才建造了‘伊甸园’?难道只是为了在培养皿里,欣赏那些细胞的变化吗?”
“技术,如果不能用来拯救生命,那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摄像头因为他的动作而轻微晃动。
“我不是在绑架科学,我是在为科学,寻找一个前进的支点!一个必须有人去撬动的支点!”
“我,何雨柱,愿意成为这个人!”
“我以我个人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我的声誉,以及‘创世纪’工程的未来,为此事做担保!”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振聋发聩。
“如果实验失败,我将主动交出‘创世纪’项目的所有权限,解散团队,封存所有资料。我本人,将接受任何形式的审查与处置,绝无怨言!”
“但如果我们连拯救一个近在眼前、即将逝去之人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目光,仿佛刺穿了时空,落在了病床上那个枯瘦的身影上。
“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谈论改变世界,拯救更多的人?”
会议室里,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这一次,没有人反驳。
所有人都被何雨柱那番话里蕴含的悲壮与决绝,深深震撼。
这是一个赌上一切的豪赌。
用一个国家最高机密项目的未来,用自己一生的前途,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去尽一份迟到了几十年的孝道。
钱院士看着屏幕上那个年轻人坚毅的脸庞,嘴唇颤抖着,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林规张了张嘴,那句“我宁可去挖煤”又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骂不出口了。
他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生着闷气。
这场争论的激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最终,它被原封不动地,提交到了那个能做最终决定的地方。
这是一场关于“天理”、“国法”、“人情”的终极辩论。
一个小时后。
林规的保密电话响了。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不到十秒钟,便默默地挂断。
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屏幕里的何雨柱。
“批准了。”
林规的声音沙哑干涩。
“有条件的批准。”
“实验必须在‘伊甸园’p4实验室最高防护等级下进行。何大清的对外身份,代号‘零号实验体’。”
“最重要的一条,”林规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旦实验出现不可控的恶性后果,或者失败。‘创世纪’工程,将由军方接管,就地无限期封存。包括你在内的所有核心成员,将接受最高级别的隔离审查。”
“你小子,把我们所有人都绑在你的战车上了。”
何雨柱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
“谢谢。”
……
当天下午,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军用运输机,在榕城附近一个废弃的军用机场降落。
何大清在注射了镇静剂后,被用最严密的方式,迅速转移。
当他从昏沉中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是纯白色的墙壁和闪烁着幽冷光泽的精密仪器。
隔离病房的玻璃门缓缓滑开。
何雨柱穿着一身厚重的白色防护服,戴着头盔,走了进来。
他的身影,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得那么不真实。
何大清浑浊的眼中,充满了茫然、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对于活下去的渴望。
他看着这个全副武装、看不清表情的儿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何雨柱走到床边,隔着厚重的防护手套,轻轻按住了父亲的手臂。
“爸。”
他通过头盔内置的扬声器,叫出了这个迟到了半辈子的称呼。
“睡一觉。”
“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厚重的隔离门。
在他身后,自动注射装置开始将特制的麻醉剂,缓缓推入何大清的体内。
随着金属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咔嗒”声。
何雨柱知道。
门外站着的他,是儿子。
但从这一刻起,他也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审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