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二:昏暗的避难所,摇曳的火把。
她浑身是伤,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手中拿着为数不多能救命的抗生素。
却看到之前她拼死救下的孩子已经咽气,而孩子的母亲和其他人正用看瘟神和灾星的眼神瞪着她,唾骂着:
“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出去找药,怎么会引来那些怪物!”
“滚!你这个扫把星!离我们远点!”
付出一切却被归咎的委屈、众口铄金的孤独、噬心的愤怒。
碎片三:高耸的围墙,冰冷的枪口。
她历经千辛万苦,带着重要的情报投奔一个大型据点,却被曾经的“朋友”拒之门外。
那人站在墙头,脸上带着虚伪的歉意和毫不掩饰的冷漠:
“蓝玥,不是我不帮你,但你惹的麻烦太大了。”
“我们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你自己走吧,别连累我们。”
墙上是其他幸存者麻木或厌恶的目光。
被全世界抛弃的极致孤独、信任彻底崩塌后的虚无、滔天的恨意。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却都浸满了同样的黑暗:
背叛、抛弃、误解、恩将仇报、众叛亲离......
每一个片段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灵魂,最终将一颗或许曾有过温热的心!
硬生生磋磨成了如今这副冰冷、多疑、充满毁灭欲的模样。
沈星洛的“目光”在那汹涌的痛苦记忆中停留了片刻。
那属于神只的、亘古平静的意识之海,第一次因为一个凡人的过往,泛起了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她沉默了。
先前对蓝玥屡次作对、顽固不化的那份厌烦,在此刻,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消融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那并非认同,更非赞同。
她清楚地看到,正是这些悲惨的过往,铸就了蓝玥如今偏执的毁灭性道路,那条试图拉整个世界为其痛苦陪葬的道路,这绝非正道。
但是......
‘原来如此。’
沈星洛的意识中流过一声无声的叹息。
‘并非天性邪恶,也非纯粹的权力欲......’
‘是个被世界彻底伤害、践踏、遗弃过的孩子。’
一种清晰的认知在她心中浮现。
那是理解了极端行为背后那令人窒息绝望的根源后,自然产生的怜悯。
是的,怜悯。
神明俯视众生,见其苦难挣扎,见其因苦难而扭曲,见其沉溺于仇恨的泥潭而不自知,虽不认可其行,却亦知其痛之源。
这份怜悯,并非凡俗的同情,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带着淡淡悲悯的认知。
如同医生看到了病人身上溃烂流脓的伤口,虽知那伤口可怖,甚至会传染,但首先理解的,是那伤口带来的巨大痛苦本身。
她看到了蓝玥坚硬外壳下,那个曾经一次次付出善意、却一次次被残酷现实打得粉碎!
最终只能蜷缩起来用仇恨,武装自己的灵魂。
那份深不见底的偏执和毁灭欲,其核心,竟是最深重的绝望和自我保护。
沈星洛收回了神念,不再深入探知。
那些记忆碎片带来的负面洪流无法侵蚀她分毫,却让她对蓝玥的观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她依旧不认可蓝玥的道路,甚至会阻止她将毁灭施加于无辜者身上。
但那份纯粹的敌意和厌烦,已悄然转化。
她不再将蓝玥仅仅视为一个需要铲除的“障碍”或“邪徒”,而是......
一个行走在错误道路上、背负着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灵魂的过去、需要被谨慎对待的“迷途者”。
神明的视线,依旧落在“鹰巢”的方向,但那目光深处,已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而静室中的蓝玥,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她只是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寒意,仿佛有什么最隐秘的东西被不经意地窥探了一般,让她愈发烦躁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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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之中,心悸与寒意袭来,不仅没能让蓝玥平静,反倒像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滴入冷水,彻底引爆了她内心积压已久、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混乱情绪。
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始终萦绕着她,尽管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还有那些不断冲击着她认知的现实,那些无法解释的“恩惠”,以及因痛苦记忆被强行勾起而生出的屈辱感……
所有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胸腔内形成了一股毁灭性的风暴,疯狂地冲撞着。
她需要宣泄,需要一个答案,哪怕那答案会带来更直接的毁灭,也胜过此刻这令人发疯的、悬而未决的煎熬!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甚至避开了“毒牙”的耳目,如同一个幽灵般,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卓越的身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鹰巢”。
她一路向着远离双方势力范围的深处前行,直到抵达一片曾经是通讯塔基站的废墟高点。
这里视野开阔,荒凉死寂,只有呼啸的辐射风吹过扭曲的金属骨架,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她站在废墟的最高处,狂风撕扯着她的短发和衣角!
环顾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被绝望笼罩的废土。
在这里,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所有的权势、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挣扎,在这片宏大的死寂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但这并未让她平静,反而更添了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悲愤。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一成不变的、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云层,直视某个可能存在、也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注视者。
然后,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嘶吼出来一般,对着空旷的天地,发出了积压已久的、近乎崩溃的质问:
“你为什么救我?!!”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破音的尖锐,在废墟间回荡:
“在那风暴里!你明明可以看着我死!为什么要把我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