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倾泻在秦府祠堂的焦黑梁木之上，将这片白日里触目惊心的废墟，晕染出几分诡谲的静谧。
然而，今夜的空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连风都失去了流动的勇气。
废墟中央，一片空地被清理出来，并未立起传统的石碑，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由无数张外卖发票拼接、裱糊而成的奇特“新碑”。
那三万张浸透了汗水与风尘的发票，在清冷的月光下，每一笔签名都像是黑色的符咒，汇聚成一股沉默而磅礴的力量。
秦九章身着象征着衡法阁最高权柄的深紫长袍，手中紧握着那把断过无数族人筋骨的檀木戒尺。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浑浊的双眼中却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恐。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在场每一个秦家族人，最后定格在萧然身上，声音冰冷如铁：“我给了你们机会。今夜，就在此地，用你们所谓的‘新法’，请‘祖师遗音’。若新法无法引动共鸣，便视为天意不允，祖宗不认！从明日起，秦家所有规矩，一切回归旧制，再敢提一个‘新’字，格杀勿论！”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钢针，扎进众人的耳朵里。
肃杀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然站在那座发票拼成的碑前，一身外卖员的行头与周围沉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侧过头，用只有身旁的小绿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咕哝：“喂，系统……你说，咱们这祖师爷要是活在古代，他老人家能认电子合同和发票这玩意儿吗？别到时候嫌弃咱们的祭品太接地气，直接给个差评。”
秦昭阳，那个本该继承家主之位的少年，此刻脸色苍白如纸。
他深吸一口气，作为新法推行的代表，也是今夜的第一个“考生”，他必须站出来。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新碑前，从怀中颤抖地掏出一卷打印纸，上面罗列着新家法的第一条。
“秦氏新法，其一……”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凡秦氏子弟，无论嫡庶，无论男女，年满十六，皆有……皆有权自主选择所修武学，家族不得强令……”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除了夜风吹过残垣断壁时发出的呜咽声，再无半点声响。
那期待中的、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那传说中能引动天地之力的“祖师遗音”，连一丝一毫的迹象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秦昭阳和支持新法的人心上割了一刀。
少年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为一片死灰。
“呵。”秦九章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尽嘲讽的冷笑，他手中的戒尺重重地敲击在掌心，发出沉闷的“啪”一声，震得人心头发颤。
“看见了吗？萧然！看见了吗？芷若！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变革！血脉断了，根就断了！根断了，法也就死了！祖宗的传承，岂是你们这些黄口小儿用几张废纸就能篡改的？！”
萧然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沉默的新碑。
直到秦九章的咆哮声落下，他才缓缓地动了。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而是转身从身后那个巨大的外卖保温箱里，取出了一个密封的汤碗。
正是那碗他从江州带回来的，“赦面”的汤底。
盖子揭开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香气瞬间扩散开来，那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更混杂着一种奇特的、仿佛由无数人间烟火故事凝聚而成的“心灯脉”气息。
萧然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将整碗浓郁的汤底猛地泼洒在那座由三万张发票组成的新碑之上！
滋啦——
汤汁迅速渗透进纸张，那些原本只是记录着交易的文字和数字，在汤汁的浸润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几乎是同一时间，萧然的耳边响起了小绿急促的电子提示音：“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情感载体’强行注入！碑体能量结构发生剧变，建议立即启动‘往生路径’进行逆向连接，否则将导致能量崩溃！”
“终于来了。”萧然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毫不迟疑，抬起右手，将拇指放到嘴边，狠狠一咬！
鲜血瞬间涌出。
他用这滴滚烫的、蕴含着他一身精气的鲜血，在那三万张发票的最顶端，在那所有签名汇聚的中心，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那并非什么繁复的法条，也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而是一句简单却力重千钧的话：
“武道不为锁人，而为护人。”
写完，他将那染血的指尖，重重地按在了碑心，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并烙印进去。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夜色，直视着虚空，低沉而清晰地喝道：“我不是要推翻祖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响彻整个秦府废墟！
“——我是来告诉他们，他们的后人，活得更好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整座发票新碑发出了剧烈的蜂鸣声，碑面上，那被汤汁和鲜血浸染的字迹，竟开始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白光。
光芒冲天而起，在祠堂上方的夜空中交织、凝聚，最终，竟缓缓勾勒出了一道模糊的人形虚影！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秦九章在内，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以为出现的会是秦家传说中那位以暴虐和铁腕着称的始祖残魂。
然而，当那虚影彻底凝实，所有人却都愣住了。
那并非什么暴虐的残魂，而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的老者。
他身着朴素的古旧长衫，眼中没有半分煞气，只有看透世事的温润与平和。
老者的虚影缓缓垂下目光，看向了因恐惧和失败而瘫软在地的秦昭阳。
他仿佛没有重量般飘落，抬起那只半透明的手，轻轻地、带着无限暖意地，抚摸了一下秦昭阳的头顶。
少年浑身一震，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道温和而悠远的声音，仿佛跨越了千百年的时光，直接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法随世变，心守正道。此规，我认。”
言毕，老者的虚影便如青烟般袅袅升起，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全场哗然！
“祖师……祖师显灵了！”
“天啊！祖师爷他……他认可了新法！”
惊呼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秦九章呆立在原地，手中的戒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死死地盯着虚影消失的地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引以为傲的铁律，他坚守一生的旧制，在这一刻，被真正的“祖宗”亲手否定。
“噗通”一声，这位强硬了一辈子的老人，双膝一软，竟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浑浊的老眼中，两行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
“师……伯……”一个微弱而嘶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廊柱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芷若扶着烧焦的柱子，正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站立。
她伤势未愈，脸色比月光还要苍白，每说一个字，唇角便会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摩擦石面，“这……这才是真正的……律法……传承……”
尽管虚弱至极，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明亮。
秦九章缓缓抬头，看向自己这位从小看到大的师侄女，看着她嘴角的血，看着她眼中的光。
那光芒，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他心中最后一道枷锁。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郑重地解下了身上那件象征着权柄的紫袍，连同地上的戒尺一同捧起，递向秦芷若。
“从今往后……‘衡法阁’……你来执掌。”
仪式结束了，一场颠覆秦家百年根基的风暴，在最不可思议的结局中落下了帷幕。
萧然跨上他那辆忠实的小电驴，拧动了车把，准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哥！”秦昭阳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票塞进萧然手里，“这是我家的地址和电话……下次送外卖，哥你……记得来我家。”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已经褪去了迷茫，多了一份同龄人没有的坚毅。
萧然接过小票，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望去，只见秦芷若正站在月光下的廊柱旁，远远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清浅却动人的微笑。
就在这时，熟悉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紧急和危险气息。
“叮！检测到神级订单：渝州差评，会流血。”
“备注：那里的用户，只在死前才给好评。”
萧然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握紧了电驴的车把，指节微微发白。
他抬眼望向渝州的方向，那里的夜空似乎比江州更加深邃。
他轻声对系统说道：“走，出摊了——”
“这回，咱们送点止血的。”
夜风拂过秦府残碑，那三万张由骑手签名汇成的发票，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今夜的传奇，也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