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顺着黎明的光线,刺入影刃宗祠的每一寸梁木。
冷月心跪坐在冰冷的石板上,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祖先牌位,她手中握着三炷尚未点燃的檀香,香头在微光中泛着枯败的灰色。
祠堂内的空气凝滞如水,唯有角落的阴影似乎比别处更加浓郁,仿佛活了过来。
一个毫无征兆的声音从那片阴影中渗出,冷冽如刀锋刮过骨骼:“你昨夜未归,触犯了‘影律第七条’,擅离职守。”
阴影蠕动着,凝成一个瘦削的人形,影蝉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冷月心身后,她的气息与黑暗融为一体,若非开口,无人能察觉她的存在。
冷月心甚至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最前方那块无字的祖碑上,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影律’的附则里还有一条,‘替身可代主赴约,事后清算即可’。”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我让她替我烧了,烧得很旺。”
影蝉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替身,那种用影子和一缕精血炼制的消耗品,竟被用来代替宗主烧掉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这是何等的轻蔑与挑衅。
就在影蝉沉默的瞬间,冷月心抬起左手,苍白修长的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祖碑底座上的一道铭文。
没有人看见,在她指腹与石碑接触的一刹那,一枚细如牛毛、通体暗沉的金属钉,被她以精妙的劲力悄然按入了一个几乎与石材纹路融为一体的微小阵眼之中。
“断秤钉。”
那枚钉子没入的瞬间,祠堂深处,作为影刃宗与另外两家势力缔结血契根基的共鸣法阵,其核心频率发生了一丝极其隐蔽的偏移。
频率的波动仅有0.3赫兹,微弱到连守护法阵的长老都无法察觉,却足以在最关键的时刻,让原本牢不可破的血契,出现一道致命的裂痕。
冷月心缓缓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点的不是香,是导火索。
几乎在同一时刻,金律会的地下密室中,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一个头戴兜帽、身形被宽大黑袍笼罩的“黑市代理人”躬身侍立一旁,他面前的紫檀木长桌上,摊开着一本账本。
金律会二号人物,金蝉子,正死死盯着那本账本。
他的脸色由红转紫,粗壮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账本上用特殊的密语记录着一笔笔惊人的交易,每一笔都清晰地指向他的副手,金律会的二当家,正与城中另一个庞大的地下势力“骑手联盟”进行秘密的军火与情报交易,意图在即将到来的大行动中,独吞最大的一份战利品。
“混账东西!”金蝉子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紫檀木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们这是想在背后捅刀子,抢老子的功!”
坐在他对面的墨判,则显得冷静许多。
作为金律会的“判官”,他负责裁决内部纷争,审核一切律法文书。
他拿起账本,眉头紧锁,逐字逐句地查验。
他的经验告诉他,这本账本有古怪。
“蝉爷,稍安勿躁。”墨判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这账本上使用的密印格式,是二十年前的旧版。正是上次内部叛乱时,伪造指令用的那一套手法。”
金蝉子怒火稍遏,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
墨判说得没错,这种手法确实是当年的叛徒用过的。
难道,这又是一个圈套?
然而,墨判的谨慎终究只停留在表面。
他没有察觉到,这本账本的墨迹中,混入了一种无色无味的特殊材料——“伪念场”的残留物。
这种由高阶精神念师提炼的奇物,能潜移默化地影响阅读者的潜意识,将一丝怀疑的种子,放大成一棵名为猜忌的参天大树。
墨判虽然识别出了伪造的“形”,却没有勘破那侵入心神的“意”。
他的理智在提醒自己要警惕,但账本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交易细节,却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越是分析,那份对二当家的怀疑就越是根深蒂固。
金蝉子的怒火,已经被这份精心调制的“证据”彻底点燃。
而将这把火烧得更旺的,是来自律法殿的一阵惊雷。
宏伟的律法殿议事厅内,数十位白发苍苍的长老正在议事,气氛庄严肃穆。
突然,殿门被人毫无预兆地推开,一道倩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入。
来者正是秦芷若,她的脸上挂着一抹冰冷的笑意,手中扬着一份卷轴。
“诸位长老,安好。”她无视了守卫惊愕的阻拦,径直走到议事厅中央,“我只是来提醒各位一件事。”
她展开卷轴,那是一份《暗盟盟约》的副本。
“根据盟约第九条:‘为确保行动一致性,诸方承诺协同行动,非经三方共同决议,不得单方面变更或指定核心打击目标。’”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可据我所知,金律会就在昨夜,已经私下向‘执秤人’发出了刺杀令。这,算不算违约?”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首席长老脸色铁青,猛地站起,厉声喝道:“一派胡言!金律会怎会如此鲁莽行事!”
“哦?”秦芷若冷笑一声,将一份文件副本扔在地上,“这是金律会内部签发的‘格杀密令’影印本,上面的‘墨判’亲笔印鉴,相信各位长老不会不认识吧?”
长老们面面相觑,脸上的震惊迅速转为无法遏制的震怒。
金律会的独断专行,无疑是将他们律法殿的尊严踩在脚下!
首席长老当机立断,下令道:“封锁消息!立刻!在事情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将此事外传!同时,派人去质问金蝉子!”
这个决定看似稳妥,却正中秦芷若的下怀。
封锁消息,本身就是一种心虚和猜忌的表现。
它隔绝了沟通,却为误会的发酵提供了最好的温床。
三方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契约互信”,在这一刻,正式开始崩解。
秦芷若转身离去,背影决绝,留下一殿的猜疑与怒火。
此刻,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萧然,正躲在旧城一家油腻腻的茶馆后厨里。
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茶水混合的古怪气味。
一个嘴里叼着细长烟杆、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谎娘,正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烟圈。
“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像个刚出师的炸油条师傅,”谎娘瞥了他一眼,语带调侃,“一边小心翼翼地炸,一边紧张兮兮地看火候,生怕炸糊了,又怕炸不透。”
萧然没理会她的嘲讽,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那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披风上。
在常人眼中,那只是一件普通的布料,但在他的视野里,披风的内衬上,有三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正在缓缓流转、交织。
一股阴冷如冰,一股炽烈如火,一股森严如律。
它们互相对抗,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编织在一起,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脑海中,一个清脆的电子音响起。
“伪盟织体充能进度78%,预计12小时后达到饱和状态。”
“警告:监测到金蝉子的能量信号正高速向城中竞技馆移动。根据行为模式分析,其意图大概率为召集三方代表,强行促成提前结盟。”
萧然闻言,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提前结盟?好啊。”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就让他促成——促成他们的‘集体违约’。”
黄昏,残阳如血,将竞技馆巨大的石质建筑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深红色。
金蝉子站在高高的讲台上,用他那极具煽动性的嗓音,慷慨激昂地鼓动着台下三方势力的代表。
他将“执秤人”描绘成所有人的共同威胁,将即刻联手围剿说成是唯一的出路,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敏感的细节问题。
在他的催动下,本就因各自收到的“情报”而心生疑虑与焦躁的三方代表,竟真的被推到了结盟的边缘。
墨判亲自提笔,饱蘸墨汁,准备在一份新鲜拟定的“即时行动令”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只要他签下,再由影刃宗和律法殿的代表按下血印,这个脆弱而畸形的联盟就将正式成立。
台下,三方势力的核心成员齐聚一堂,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墨判的笔尖上。
就在那沾满浓墨的笔尖,即将触碰到雪白契约文书的一刹那——
“咻!咻!咻!”
三道微不可察的破空声,从竞技馆高耸的穹顶之上传来。
三枚薄如蝉翼、形状奇特的飞镖,如同三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黄昏的余晖,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精准度,分别击中了三方代表的肩头。
力道不大,甚至不足以穿透衣物,但镖头上淬炼的锐利真气却恰到好处地刺破了皮肤。
三名代表不约而同地闷哼一声,肩头各自渗出一滴鲜血。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三滴鲜血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竟凭空飞起,精准无误地滴落在了那份即将签署的契约文书上。
墨判的笔尖,就停在离纸面不到一寸的地方,僵住了。
紧接着,一个清冷的女声通过竞技馆的扩音法阵,响彻全场。
那正是秦芷若的声音:“根据《血契法》第三条,凡非出自本人意愿之流血,其血所触及之契约,一律视为胁迫,契约无效。”
全场哗然!
三方代表捂着肩膀,惊怒交加地望向彼此。
金律会的人以为是影刃宗搞的鬼,影刃宗的刺客怀疑是律法殿在暗算,而律法殿的长老则怒视着金蝉子,认为这是他逼迫签约的卑劣手段。
猜疑的种子在瞬间爆发,三方人马几乎同时拔出了武器,剑拔弩张!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藏身于人群角落的萧然,悄然撕开了自己披风的一角。
随着那道细微的裂口出现,一丝积蓄已久的伪盟之力,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无声无息地释放了出去。
那三股原本在他披风上盘旋的气息,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在竞技馆的半空中猛烈交织。
刹那间,一个短暂而强大的“反律场”形成了。
场内所有修炼过三方功法的人,都感到体内的真气一阵剧烈的排斥与紊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强迫他们的能量互相敌视、互相攻击。
这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厌恶感,让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这是……‘伪盟风暴’!”高台上的金蝉子最先惊觉不对,他感受着空气中那股扭曲契约之力的诡异波动,失声吼道,“有人在用伪盟风暴干扰契约!”
墨判脸色大变,怒吼一声,试图强行将笔锋斩落,完成签署。
可他的笔尖还未落下,那份滴了三滴血的契约文书,竟“轰”的一声,从血迹处开始自燃,转眼间便化为一团飞灰。
联盟,在成立前的最后一秒,以最富戏剧性的方式,彻底破产。
萧然的脑海中,小绿AI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充能完成。伪盟织体已满,等待释放指令。”
他握紧了披风,将那道裂口重新合上,深邃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望向竞技馆中央那片狼藉的空地和空无一人的高台。
“明天,”他低声笑道,声音里满是期待,“咱们来一场……假合作,真爆雷。”
夜幕彻底降临,竞技馆内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三方势力的人马带着满腔的怒火与猜忌,如同退潮般缓缓撤离,但他们并未走远,只是在竞技馆外围各自扎下营地,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对峙之势。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只需最轻微的触碰,便会彻底崩断。
那座见证了联盟破产的高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静静等待着明日正午,新一轮审判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