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脚刚踏下最后一级石阶,鞋底碾过湿冷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雾还在山门前盘旋,像一层薄纱裹着青石路的尽头。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只是肩后的双剑微微一震,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陈兄弟!等等!”
声音从身后传来,粗犷中带着急切,像是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脚步声踩在石阶上急促而有力,红影破雾而出。
拓跋野奔至他身后三步处站定,披风被晨风掀起一角,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睡意,却掩不住眼中的热意。他喘了口气,咧嘴一笑:“你这人,走也不说一声,当真要我们追到山脚才肯停下?”
陈浔终于转身。
他的目光落在拓跋野脸上,片刻后轻轻点头。没有说话,但眼神里少了昨夜那种孤绝的冷意,像是冰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底下温流。
“我本不想惊动谁。”他说。
“可你惊动了。”拓跋野笑着拍他肩膀,力道重得几乎让人晃一下,“整个外门都知道你拒了掌门亲传,今早又不见人影,执事弟子差点敲钟召集全门搜山。”
话音未落,另一道身影从松林小径走来。
林婉儿提着裙角快步上前,手中捧着一个素布荷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走到两人面前,呼吸微促,发梢沾着露水。
“陈师兄……”她开口,声音轻,却稳,“我知道你不愿多留,也不想耽误你行程。这个,请收下。”
她将荷包递出。
陈浔低头看去。荷包是寻常粗布所制,针脚细密,边角绣着一个小小的“安”字,朴素得近乎寒酸,却看得出用了心。
他没立刻接。
林婉儿也没收回手,只是静静站着,目光低垂却不怯弱:“是我亲手绣的。不值什么贵重东西,只愿它能陪你一路平安。”
风掠过山门,吹动她的衣袖。远处已有几名弟子站在高台边缘遥望,无人靠近,也无人喧哗。他们只是来了,站在这里,如同送别一位注定远行的故人。
陈浔伸手接过。
布料贴入手心,微硬,带着指尖摩挲过的温度。他没有塞进腰带或挂在剑鞘上,而是缓缓握紧,随后收入怀中,贴近胸口的位置。
“多谢林师姐。”他说。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唤出“师姐”二字。
林婉儿眼眶微红,却笑了:“你若回来,我还给你绣新的。”
拓跋野在一旁插话:“等你找到澹台静,记得回来喝喜酒!我可等着你们一起踹我洞房门!”他笑声朗朗,在空旷山门前荡开,“到时候我要摆三大坛西域烈酒,你不醉倒不准出我院子!”
陈浔看着他,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一瞬,像是有什么压在心头的东西松了一寸。
“好。”他应道,“我记着。”
三人静立片刻,谁都没再说话。
山风渐起,雾气开始向两侧退散,露出远处蜿蜒的山路。天光已亮,晨鸟掠过树梢,飞向更深的林间。
林婉儿后退半步,双手交叠于身前,行了个玄剑门外门弟子礼:“愿师兄此去无险,早日归山。”
拓跋野则抱拳一拱,动作干脆利落:“保重。我在山门等你消息。”
陈浔回礼。
他没有用师门大礼,而是双臂平伸,掌心向下,缓缓抱拳一圈——那是江湖人告别的方式,不拘出身,不论门户,只敬情义。
“多谢诸位送行。”
话落,转身。
脚步如昨夜一般平稳,一步落下,再一步跟上。背影笔直,双剑在背后交错成一线,像一柄未曾出鞘却已锋芒暗藏的利器。
他走得不快,却毫无迟疑。
林婉儿望着那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被山道弯折处吞没。她没有流泪,只是抬手抚了抚鬓角,低声说了句什么,没人听见。
拓跋野站在原地,直到陈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雾中,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人啊……”他喃喃,“总把自己当成一把孤剑,其实早有人把他当兄弟了。”
山路向前延伸,两旁松林渐密。陈浔的脚步依旧稳定,左手偶尔会轻按一下胸口,确认那个荷包仍在。
他知道身后已无人跟随。
也知道,有些人虽未同行,却已把一份牵挂种进了他的路。
三里外,松林岔道口。
官道在此分出南北两条支路,北通幽州城,南通南岭古道。他站在岔口中央,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风忽然卷起一阵落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边。
就在这时,胸口的荷包似乎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得偏移了位置。
他伸手扶正,指尖触到布面下的细微凸起——原来荷包夹层里还缝了一小块护身符,是玄剑门外门弟子出巡时常带的那种,刻着“守心持正”四字。
他顿了顿,没有取出查看,只是将它重新压回心口。
然后迈出右脚,踏上通往南岭的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