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屑还在空中飘浮,像被无形之手托着迟迟不落。陈浔睁着眼,目光钉在那半截折扇上。扇骨断裂处露出内里暗纹,一丝极细的青气正从裂口逸出,转瞬即散。
他没动。
右掌仍贴在青冥剑柄,掌心血渍已干成深褐色。战气逆行带来的灼痛顺着经脉游走,左肩旧伤像是被铁钳夹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筋骨作响。
东南角的地砖突然隆起。
不是错觉。
一道微弱灵压自地下升起,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有人想从地底突袭。陈浔五指一收,剑意沉入七星剑阵最后一道符文,猛然向地面一压。
轰!
整片地砖炸开,碎石如箭矢四射。两名藏身其下的长生一族弟子被气浪掀飞,撞在石壁上口吐鲜血。他们手中握着短刃,刃尖还泛着淡蓝毒光,此刻已被震脱,滚落在地。
陈浔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他的视线越过翻腾的尘烟,落在青衫客身上。那人站在三丈外,手持残扇,胸口剧烈起伏。方才那一击虽未直接命中,但剑阵余威已震伤其内腑。他嘴角渗血,指尖微微发颤,显然支撑得极为勉强。
“你……不该毁它。”青衫客低声开口,声音沙哑,“这是她当年亲手所绘。”
陈浔冷笑:“你也配提她?”
话音未落,青衫客忽然抬手,将残扇抛向空中。他左手划过右手手腕,鲜血喷洒而出,在身前画出一道扭曲符印。口中念出古老咒言,字句如风掠过洞窟,竟让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刹那间,他的身形开始模糊。
不是隐身,也不是瞬移——而是整个人如同水墨落入水中,轮廓迅速晕染、淡化。衣袍化作青烟,肌肤褪为雾气,连站立的姿态都像被风吹散的墨迹,贴着地面疾掠而去。
那道青烟直冲洞壁缝隙,只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陈浔没有追。
他知道这种秘术一旦发动,强行阻截只会激发生死反扑。而此刻,他不能冒一丝风险。澹台静仍在闭关,任何剧烈波动都可能中断传承。
他只是缓缓抬起左手,确认怀中女子背部的温度依旧稳定。她的呼吸很轻,但节奏均匀,眉心虽有细汗,却不再紧蹙。
危机暂解。
剩下的几名长生一族弟子见状,再不敢逗留。有人扶起受伤同伴,有人直接破壁而出,转眼间逃了个干净。洞内只剩几具昏倒的躯体和满地狼藉。
寂静重新降临。
陈浔这才松开一直紧绷的右臂,战气缓缓收回丹田。可刚一放松,体内经脉顿时传来撕裂般的刺痛。他咬牙撑住,单膝点地,借青冥剑支撑才未跪下。
片刻后,他慢慢直起身,左手依旧护在澹台静背后,直至确认她周身气息平稳,月白光芒再度流转于体表,方才收回手掌。
他低头看着她蒙绸的双眼,声音低哑却不含戾气:“感觉如何?”
澹台静唇角微动,似笑非笑。她没睁眼,只轻轻点头:“心魔已除大半,传承可续。”
说完,她眉心微动,气息再度沉入深处,仿佛刚才那一问一答只是本能回应。祭坛之上,光晕渐盛,隐隐有符文自她裙摆边缘浮现,又悄然隐去。
陈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向空荡的洞窟。
他伸手握住青冥剑柄,缓缓将剑推入鞘中。
金属摩擦声清脆而缓慢,像是某种仪式的终结。剑入鞘的瞬间,七星剑阵七道符文同时黯淡,最终归于平静。唯有地面残留的裂痕与插在石柱上的断扇,证明方才之战并非虚幻。
他立在那里,背对着祭坛,背对着澹台静。
衣袍早已染尘,袖口撕裂,左肩布料被血浸透,颜色发黑。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杆从未倒下的枪。
目光扫过四周:断裂的石柱斜倚墙角,碎砖堆中露出半枚玉佩,应是某位弟子遗落;东南角的地坑边缘焦黑,那是剑阵爆发时留下的痕迹;墙上钉着的那半截折扇,此刻已无一丝灵韵,只剩残破骨架。
一切都在提醒他——敌人来过,也被击退了。
可他也清楚,这不会是终点。
青衫客临走前那一句“你不该毁它”,语气里的悲愤不像伪装。那把扇子,或许真与过去的澹台静有关。但她选择了留下,他选择了守护。过往种种,自有其归属。
他不动,也不语。
耳朵却始终留意着澹台静的呼吸。每隔一段时间,他会微微侧头,确认她气息是否依旧平稳。一旦发现异样,随时准备再次拔剑。
时间一点点过去。
洞外风声渐歇,洞内药香淡淡弥漫。那是澹台静闭关时自然散发的气息,清苦中带着一丝甘甜,像是春日初绽的雪莲。
陈浔终于迈步,走到祭坛前方盘膝坐下。他将剑横放在膝上,双手覆于剑鞘两端,脊背挺直,双目微闭。
看似入定,实则神识铺展至极限。
他知道,真正的安宁从未到来。此刻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间的短暂间隙。血魔教余孽未清,长生一族仍有暗手,更远处那股冰冷注视的目光也未曾消失。
但他已无惧。
只要她还在呼吸,这剑就不会冷。
只要他还站着,这片天地就无人能动她分毫。
他睁开眼,看向澹台静的方向。她依旧端坐不动,面容平静,仿佛已与这座古殿融为一体。
陈浔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然后,他抬起右手,用拇指拭去剑鞘上一道细微划痕。动作很慢,像是在擦拭一件珍宝。
就在这时,澹台静的手指忽然轻轻抽动了一下。
不是幻觉。
陈浔立刻察觉,目光瞬间锁定她的手腕。那动作极轻,像是梦中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握紧。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出声。
只是将左手缓缓抬起,悬停在半空,掌心朝上,仿佛在等待一只即将落下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