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沿着石缝缓缓爬行,映在青冥剑鞘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光痕。陈浔的手还搭在剑柄旁,指尖微微蜷起,像是随时能拔剑而出,又像只是习惯性地守在那里。
澹台静坐在他身侧,背脊笔直,月白衣裙覆着微光。她没动,也没说话,但手指慢慢抚上了发间的白玉簪,指腹在簪头轻轻摩挲了一下。
这个动作很轻,却让空气沉了下来。
“我原是长生一族的圣女。”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山泉滴落石面,“本应在天下山完成传承,可那夜……有人截杀。”
陈浔没有转头看她,也没有回应,只是掌心缓缓翻转,覆上了她搁在膝上的手背。她的手很凉,像雪后未化的冰。
“我不知是谁下的手。”她继续说,“只记得血雾弥漫,神识碎裂,双目被一股阴力贯穿,从此再不见天日。记忆也残了,像风中的纸片,抓不住,拼不全。”
她顿了顿,呼吸微滞了一瞬。
“醒来时,我在小平安镇外的雪地里。大雪封路,寒风割脸,我动不了,也喊不出声。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陈浔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安抚,也像是提醒——我在听。
“然后,我听见了脚步声。”她声音低了些,“很稳,一步一步,踩在雪上不急不缓。你蹲下来,试了试我的鼻息,把我背了起来。”
她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人不怕麻烦,也不怕晦气。别人避都来不及,他却往家里带一个瞎子。”
陈浔依旧沉默。
“后来你给我熬药,换布条,夜里起来添炭火。你不爱说话,做的事却一样不少。我那时就想,若我还能看见,一定要记住这张脸。”
她说完,轻轻反握了他的手。
陈浔这才低声道:“所以你早知道我是谁。”
“不是一开始。”她摇头,“是你救我之后,我才一点点想起来自己是谁,又为何会流落至此。可我知道得太晚了——在我记起之前,你已经成了那个背我回家的人。”
洞内一时安静,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轻而有序。
过了片刻,澹台静收回手,指尖再度抚上白玉簪,动作比先前更慢。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重量,“长生一族的族规中有一条铁律:圣女必须与族中公认的天才结合,才能稳固血脉传承。若违背此规,不仅传承难成,甚至可能引发反噬,危及整个族群。”
陈浔的呼吸微微一顿。
他没抬头,也没动,但搭在剑鞘上的手指忽然收紧,指节泛白。
“这不是旧例。”她补充道,“是至今仍被长老会奉为圭臬的规矩。他们会查清我的下落,会来接我回去,也会……要求我履行这一条。”
陈浔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蒙着绸带的脸庞上。
“所以呢?”他问。
“所以,”她迎着他的视线,虽看不见,却仿佛直视其心,“我不确定你能接受这件事。我不是在退缩,也不是想离开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负不该由你承担的东西。”
陈浔沉默良久。
洞外的风穿隙而入,吹动纱衣一角,却没有打破这份凝滞。
他忽然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让我背你回家?”
澹台静一怔。
“如果早就知道有这条族规,知道回去后要面对这些,”他声音低沉,“你还会接受我的救助吗?会让我把你带回屋,熬药,守夜,陪你走过那些日子吗?”
她没立刻回答。
阳光照在她脸上,淡青色的绸带微微泛光。
“因为我听见了你的脚步声。”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稳,暖,不像逃开的人。那一刻,我没有想族规,也不想未来。我只知道,这个人不会丢下我。”
她转向他,唇角微扬:“你会后悔吗?”
陈浔看着她,眼神如深潭。
“我只后悔没能早一年遇见你。”他说。
话音落下,洞内重归寂静。
澹台静轻轻吸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压在心头已久的负担。她抬手,指尖触到绸带边缘,却没有解下。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她低声说,“他们说圣女要配天才,要门当户对,要光耀族群。可真正救了我的,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只是一个小镇上的孤苦少年,用一碗粗药、一床旧被,把我从死路上拉了回来。”
陈浔没接话,只是重新将手覆上她的手背,比刚才握得更紧。
“我不是在质疑使命。”她继续道,“我也从未否认自己的身份。但我现在清楚一件事——我的心不在天下山的祭坛上,而在那个小屋里,在你背着我走过的每一步雪地上。”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
“若他们因族规逼我弃你,那我宁可不要这传承。”
陈浔眉头微皱:“别这么说。”
“这是实话。”她淡淡道,“我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失明之后,我学会了靠神识感知世界,也学会了分辨真心与虚言。你对我如何,我不需要用眼睛看。”
陈浔喉头滚动了一下,终是低声道:“我会护你到底。”
“我知道。”她点头,“可这次,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我的命,早已和你缠在一起。他们若要强行拆开,就得先踏过我的尸骨。”
她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冷意。
陈浔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雪地中那个虚弱无助的瞎女。她是圣女,也是战士;是被命运碾过的受害者,更是敢于撕裂宿命的人。
他缓缓松开手,转而将青冥剑横置于两人之间,剑鞘朝上,刃口向内——这是剑修间最庄重的誓约姿态。
“从今往后,你的路,我陪你走。”他说,“不管前方是族规、长老会,还是整个长生一族。”
澹台静听着,嘴角缓缓扬起,笑意清浅,却如破云之光。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伸手,指尖轻轻搭在剑鞘末端,与他的手隔剑相触。
阳光洒落,照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石地上斑驳一片。远处风声微动,吹散了最后一缕药香。
陈浔忽觉体内战气微震,似有异样自经脉深处浮起,细微如针,却不容忽视。他眉心轻蹙,却没有声张,只是将左手悄然按在丹田处,缓缓调息。
澹台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指尖微微一顿。
“怎么了?”她问。
陈浔摇头:“没事,可能是战气逆行后的余患。”
她没再追问,却将手掌轻轻覆上他的手腕,灵力缓缓探入。
就在那一瞬,陈浔识海深处,一道模糊的影子悄然闪动,随即隐没。